?一夜无话.重阳再睁开眼睛时,已是第二日辰时.他所睡觉之处乃是谷内一座小小的山洞,深约数丈,洞内较之谷中又是热上几分.每日当他醒来之时,均觉喉中干渴,胸口烦闷.此种状况自打住在这山洞之中起,便一直未变.所幸山谷之外终年都有积雪,他便在洗漱之时喝上几大口雪水,不一会儿烦躁的感觉就自行消去.此事重阳早已渐渐习惯。当下走至谷外,如往常般取水来饮.却见萧连城早已起身,正站在谷外,向山间远眺.
其时天色已是大亮,飞雪稍霁,但见四周群峰环抱，形势狰嵘。山谷幽深狭窄，林间轻烟曼舞。自己所在这山独居当中，更高出几分,直插霄汉.且周围皆是危谷,临渊而立，身后壁白如雪，芳草如茵,脚下烟云缭绕，终日不散。微风袭来，吹得衣带翻飞.两人立于此处,恍若在人间仙境，连魂魄都似要飘然飞走,赶去追逐那山野清风.。
萧连城闻得身后脚步声响，转过头来笑道：“此间风景如此美丽，小兄弟真是好福气呀。”令重阳笑答：“萧大哥是从未来过此地，因此不知。我在此住了五年，早已看的习惯了。从此处往上大约千仞之高，乃是此山的顶峰，峰顶有一圆形大湖，波光岚影，景色秀美。在那处往下看时，才更觉爽快。可惜山路难行，一年当中倒只有夏天才可攀岩而上，不过短短三十余日。”言下带有几分惋惜。
对于这少年的身世，萧连城一直颇为不解。他早起之时已把这山谷勘看了一遍，当时心中暗暗吃惊。这山谷间气候温暖，大异它处，必然有一极大热源蕴涵在谷中的山石内部。热量从石上的一些狭小缝隙渗透而出，才使得谷中空气如此温暖。然而在这空气之中飘荡着一股硝磺气息，让萧连城却有些难受。他阅历丰富，知道这硝磺乃是配制火yao的必需品，稍有不慎便会爆炸。每年民间不知有多少爆竹作坊因为操作不当坏了人性命。且民间还有硝磺可入药之说，但是分量稍重，服药之人便有生命之危，若非施药之人医术出神入化，又或病者已入膏肓非猛药不可救外，实是不敢轻易尝试。现在谷中的空气里竟然有硝磺的气味，怎不叫萧连城心惊？
等到细细再看一遍之后，萧连城肯定这硝磺的气息也是来自石壁上的裂隙，随热风一起吹入谷中。至于其中到底是何缘故，限於彼时世人的识见,他虽思索半天,还是不明究竟。
原来，这长白山远在周秦之前被称作为不咸山，即为”神山“之意。后世又屡次更名，先后被称为单大岭，盖马大山和太白山等，直至近世方被世人称作“长白山”.整座山体方圆百里有三十多个火山堆,六百余座火山口,全是座落在一个巨大的熔岩台地之上.山间半数以上山头是由远古时火山喷发后的岩浆冷凝而成,形态多呈锥形构造.每一个均是一个火山的遗迹.这火山椎的大小不一,视火焰喷发时的力量大小和喷射出的岩浆粘稠程度而定.而在火山椎的内部往往还会留下一条狭长的火山管道,每当天地间发生异变,山体收到外界大力震动,形态改变时,这火山管道便极有可能复活,将地底的烈火再度引发出来.管道的复活完全无法由人力来控制.所幸这一复活过程发生的机率极小,而花费的时间就更是漫长.少便三五十载,多则成千上万年.若非如此,这天地虽大,哪里还有人的活路?
此外,火山的活动尚有其他一些征召可警示於人.譬如今日萧连城所见,此地空气异常温暖,且空气中还含有少量硝磺之气,便是说明地下必有烈焰在慢慢活动,只是程度极微罢了.也因如此,这里的植被茂盛更胜他处,便连七品莲台一类仙品也比他处更容易出现.但于人而言,此地确非安身立命的最佳场所.
萧连城本在默默思索此事,现耳闻令重阳已在此生活五年,掐指一算,那他岂非自从十岁起便在此独居?想他一个弱质少年,却背离世人在这雪山之上离群索居,其间必有重大原因.想到此处,萧连城对重阳道:“令兄弟,我有一事想问你,你可愿告诉我实话?”
重阳自从昨夜起便已将萧连城当作心中亲近之人,现在见他有事相问,自欲是坦诚相告.当下点一点头,道:“萧大哥请说.”萧连城道:“我想知道,令兄弟你是如何来到这里,又为何在此独自居住?”说完,便用眼睛看着令重阳,看他如何回答自己.
令重阳知他终会问及此事,多年来在山中,他已将自己身世来历想过无数遍,之中尚有多处疑点始终想不通.他幼年时便离家,被人带到此山谷中居住,对于离开家以后的生活记忆深刻,在此之前极小时之事,实已没有什么映象.心中所知,不过是别人告诉他的一些事情在加上脑海中一些只鳞片爪的破碎记忆.那给他讲述之人又不善言词,是以他始终无法用这些不完整的片断来推测出自己的身世来历.当下说道:“萧大哥,我只记得是怎样来到此处的,至于为什么要来,我也不是很清楚.也许和你说完之后,萧大哥你也可以帮帮我.”萧连城颔首,等他说下去.
令重阳却向他问道:“萧大哥,你可否告诉我,现今世上,可有一人既是武功高强,且又势力极大?此人想要取我性命,因此我才逃到这山中居住.”
这个问题,萧连城不禁微微一征,没有立刻回答,心中慢慢思索,当今世上可有这样符合条件一人.若论天下势力极大,莫过于当今天子.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这等威势自不必待言.然则此人还须兼具武功高强一点,那就颇费思量了.武功高强者,现今少林,武当两大门派掌门,释迦方丈和沁缘道长德高望重,垂名已久,门下皆世代高手倍出,可当武林泰山北斗之称.此外西海瑶池一派虽地处边陲,但门下年轻弟子向来均在中原历练成长.且瑶池派屡屡帮助边关守将镇守城池,抵御外侮,在中原也是影响极大.门主历任瑶池公主均是武功高强之辈.此三派尽皆门规森严,门下弟子从来不敢在外胡作非为,更不论掌门教主了.若说这三人之一想要取令重阳性命,萧连城无论如何也是不信.
再有便是武林中其他一些略小的门派,江淮地区的风liu世家,门下多有弃文习武的读书士子,科举不中,怒而习武.既不能朝堂之上兴国安邦,便在天涯之外仗剑行侠.只是行事间难免总带有屡试不第的怨气,所作所为有时难免偏颇.听说本届门主竟然还曾中过举人,酷好风花雪月,因而辞官不做.实在是个趣人.但他与门下两护法武功的确高强,实力不可小侮.另有青,泰,黄，峨嵋等门派掌门,俱是在武林中有势力之人,行事作风各有不同.神州之地藏龙卧虎,处处都有贤人隐士,武功豪强之辈,便是自己也不能尽皆识得.眼下听得令重阳如此问起,一时间怎好回答.
萧连城沉吟半响,方才答道:“若按令兄弟所说,武林中符合此二项条件之人甚多,你且先说下去,此人为何定要苦苦取你性命?”
令重阳在他思索之时一直看着他,两眼流露出希望之光,甚是盼望萧连城可以给出答案,自己好籍机解开心中谜团.但见连萧连城也无法答出此人是谁,心中失望之极.轻声道:“那恶人为何要取我性命,我也不知.那时我才方六七岁,有一日正在家中花园玩耍,有人忽然急忙闯进来,和我说道‘快走,快走,不然就来不及了’.我认得他是我家中的府丁,他说完话之后,跑到厨房去找了一把菜刀,然后转身又匆匆忙忙跑出去了.这时我母亲便来了,把我带回她的房间.”
“母亲的房间里,永远是那么香,那么舒服.母亲把我放到床边坐下,拿出来她的梳子慢慢为我把头发梳好,又对我说:‘阳阳,今天家里有一些娘不喜欢的客人来了,娘要去把他们赶走,你先和黎叔叔去一个地方等我,待娘赶走那些人之后,便来找你,带你回家.’记得我当时还说:‘那你快点把他们赶走啊,我肚子饿了,想早点回家吃饭.’”
“娘听说我饿了,便从柜子里拿出点心给我吃,还装在盒子里好多.那些点心平时娘都锁起来,只有在我每天读完书练完字之后才给我一些.还对我说,小孩子不能吃太多点心,不然以后会从牙里面长出好多虫子.我害怕虫子会在嘴里爬呀爬的,就每次只吃一点点.可是没有想到那天娘会拿出来这么多给我.心里实在是欢喜的很.”
说到这时,令重阳的脸上亦露出欢喜的神情,仿似他母亲此刻正站在他面前,正在把手中的点心递给他般.这个情景多少回在他梦里出现,每一回都会令他泪流满面.只是叙述起来,难免又憧憬到对母亲温柔美好的回忆中去
.现在的他当然明白,他母亲当时给他那么多平时吃不到的点心,自然是因为她已经知道,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有机会亲手拿点心给儿子吃了.萧连城自是猜到此节,心下也不禁恻然.
令重阳接着道:“那黎叔叔是家中扫地的佣人,我自是识得他的.现在母亲让我和他出去一会儿,又给了我这么多平时吃不到的美食,我自然欢欢喜喜地和他出门去了.黎叔叔把我背在背上,娘又把点心盒塞到我怀里,摸摸我的脸,亲我一下,就转身到前庭去了.当时,我只觉得好开心,却忘记了再多看一眼娘的脸.只催促着黎叔叔快点出门,不然等娘一会儿把那些客人赶走了回来,就该让我吃饭,不许我再吃点心了.甚至心中还暗暗希望那些人在我家中多待上一会儿,等我把点心吃完后再被赶走.”
“我们走的是后门,再也没有看见娘.黎叔叔背着我走了两天两夜,饿了就让我在他背上吃点点心,渴了就在路边摘几个果子,困了就趴在他身上睡觉.他却不吃不喝不眠.我还犹自奇怪,怎么他就不累吗?我们走出这么远,我母亲还能找得到我吗?”
“终於来到一个地方停下来,点心也吃光了,黎叔叔也跑不动了,我们找了一个小村庄待下来,等我母亲来带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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