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阙阙野梅花竭力妄想创造一个春天的神话,但还是那麽苍白无力,只能换回一大把一大把浮动的香气,但这对羁旅的行人来说已经足够了.小宇停下马来,他已经奔波了整整一天一夜,可在这座山里就走了整整三个时辰,这是座不知名的山,一路上只见荒芜的山野,残颓的古庙,除此之外就是突兀的山石和不能控制的空虚和寂寞.他没想到这儿竟有一片诱人的野梅花,最重要的是在梅花的深处竟有一个小酒店,有酒店就意味着它可以好好的休息一下,最好再吃上两斤上好的小牛腰肉.
酒店里客人并不多,小二靠在柜台前打着瞌睡,直到小宇大声叫他的时候才醒过来,没有小牛腰肉,自然也没有小宇最爱喝的绍兴女儿红,但是有几斤卤肉,几坛烧酒,小宇就已经很知足了,这毕竟是他第一次进陕.
如果能在江南生活十天的话,就不可能不知道慕容小宇.因为这个世界上不知道慕容世家的人实在不多,而小宇恰恰是这个世家的管家人.三年前,小宇刚刚十八岁的时候,它的父亲慕容天雄忽然接到少林圆孔大师的一封请帖,就匆匆奔赴嵩山,听说当时的华山掌门赫之宏,峨嵋掌门万目禅师,武当掌门苦松道长,四大世家等知名门派纷纷云集嵩山.但父亲回来后对这次武林大会只字不提,并且卧床不起,直到今年弥留之际,才让他入陕会合华山掌门共访圆孔大师.小宇尽管不知道这次目的为何,但他能感到一路上隐隐的杀气.
两杯烧酒刚刚下肚,羊肠般的山路上忽然热闹起来,来的是四个劲装精壮汉子,下马的时候干净利落,显然轻功不弱,然后要了烧酒牛肉狂嚼大饮.小宇不经意的看了他们一眼,发现他们每个人的腰间都绑着一把红色的丝巾.
笛声,这时有清越的笛声一缕缕的飘过来,竟把淡淡的梅香一下子变得浓厚了很多,简直醇厚的可以下酒了.那四个汉子听见笛声一下子的都站了起来,为首的看了小宇一眼,示意他们都坐下.吹笛子的是一个书生,玉面朗目,非常秀美.他在门口站了半响,然后在小宇对面坐下来,举起一坛酒一饮而尽.
小宇不是一个很爱说话的人,只是拿起一坛酒,在那书生空酒坛上碰了一下,然后也一饮而尽."好!"那书生的话音竟然和他的笛声一样清越悦耳,"同在羁旅中,你我皆行客,今即以一醉以筹知己!"小宇笑了一下,一饮而交的知己他倒从来没有见过,不过这书生确实是性情中人,豪爽至极.他刚要说话,远远的马啼声又响了起来,这次来的竟是两个美貌的道姑,青衣白袜,其中一个显然刚刚哭过,眼睛红肿,两个人一进来就要了几个素菜吃了起来,非常匆忙的样子.小宇又笑了一下,当他想不通一件事时,通常是要微笑的,尽管他知道这不是微笑的时候.
有清风徐来,空气里竟飘来一阵阵紫罗兰的香气,这一次酒店里的人都注意到了,但一个个都看的目瞪口呆.
她仿佛是从虚无飘渺的白云间走出来的,全身上下绝对没有一丝人间的气息,乌黑的长发流水般的泻下,整个身体仿佛有一种流动的色彩,从发稍一直垂落到指尖,最妙的是她的怀里竟抱着一只猫,小宇一直以为是猫,等走近他才明白自己错了,那是一只虎,一只真正的东北虎,只不过尚未长成,但全身的皮毛像金黄的缎子一般,凛然有王者之气.玉面少年刚刚看了那抱虎少女一眼,脸色立刻变得苍白,突然长身而起,几乎飞出酒店,几个起落就消失在梅花从中.小宇看到他的身法,心中一动,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抱虎少女向小酒店里的每个人扫了一眼,整个屋子静的可以听到针尖掉到地上的声音,他的眼神像流水一般洒过每一个人,每个人都静默着,天地一下子停止了转动.她突然微笑了一下,整个世界的色调也突然为之开朗,每个人的心里都甜蜜蜜的,仿佛这个少女的微笑只是针对他一人的.小宇不得不承认,以前他没有见过女人.
那少女偏偏是朝他走去的,款款的在他对面坐下,然后让虎卧在她的肩头,一只手托着腮,笑吟吟的看着他.小宇的脸突然红了,红的就像刚刚初恋的小女孩子.
她的身边有暗香浮动,紫罗兰和野梅花的香气混在一起,香不醉人人也要自醉了.她伸出手抓起小宇身边的酒坛子,"我想你一定很想请我喝酒吧?"这是她说的第一句话,这句话简直和她这样的人八百杆子都打不着,但这确确实实是她说的,她的嗓音仿佛有一种特殊的磁性,有一种说不出的野味,就像这只小老虎身上的气息.
小宇已经说不出话,因为他已经举起了酒坛子,他实在是一个不太爱说话的人,她不禁暗暗叹了口气.
酒店里又热闹起来,那两个道姑显然吃完了,已经匆匆离开了,只剩下那几个汉子还在大口喝酒.
"我叫暗香,林和靖说得很好,"少女的声音轻柔而缥缈,"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小宇看了看他,忽然叹了口气."像我这样一个又温柔又漂亮的女孩怎麽会带着一只老虎呢,"暗香忽然自言自语,"难怪我们的慕容公子要奇怪了."小宇呆了一呆,不禁苦笑,不错,这正是他要问的."这时我的宠物小北斗,每个女孩子都会有一个宠物的对不对?"这当然不是最满意地回答,但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所以小宇没问,也不可能再问.
他从来是一个沉默的人,他可以静静看这一片树叶看一个时辰,仅仅是看它们的绿的色彩,平滑的表面,流畅而曲折的叶脉,他可以看到生命在色彩中间跳动的声音,这种声音是人间最美的音乐.你能想象得到这麽一个孤独而沉静的人怎麽去面对女孩子吗,那就是沉默,金子般的沉默,尽管他满腔热忱.
他离开了小酒馆.无论哪儿有多少浮动的香气,他都要离开的,因为那只是他旅途一小小的构成部分,他只能离开.但他的头脑并没有停止转动,绝色的道姑,美丽的抱虎少女,尤其是那几个大汉腰间的红色丝巾,变得越来越清析,他的心脏突然跳动了一下,他觉得自己应该回去,他越这麽想,那红色的丝巾就越清析,仿佛占满了他整个头脑.
他明白自己还是来晚了,小酒馆已经一片死寂,那四个大汉圆睁着眼睛,但眼睛里满是安详和笑意,竟没有一丝死亡的恐怖,那两个道姑更是安详的可怕,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睡着了,抱虎少女已经走了,可这些尸体的伤口全在喉咙上,一排整整齐齐的牙印,连血丝都没有.老虎?小宇的心念一动,禁不住打了一个寒战,又想起了那甜美的笑容,可爱的嗓音,不,不会是她,小宇努力控制着自己,大汉的红色丝巾都不见了,不知道那些道姑少了些什麽,小宇没有看,他的头脑中一片空白.道路边暗香浮动,但再也不会游人来欣赏了,野梅花也只能苍白无力的在料峭的春风中点着头,向小宇描述着山野的无奈.
华山脚下.这是小宇第一次看到华山.在江湖中,华山已经成了一种突兀的存在,一种坚韧和冷峻精神的寄托,也许它已经失却了作为山的性格,而溶入了武的锐气,这是一座真正江湖人的山,因此华山派一开始就注定成为江湖人的领袖.
赫之宏已不再山上,而且已没有活人在山上.看到这麽多尸体,小宇突然想吐,并且真的对着悬崖吐了起来.
剑光一闪,小宇背后的肌肉突然跳了起来,就在剑的锋芒触及他的脊背的时候,他已经沿着悬崖的边际滑了开去,如果他不是小宇,如果他的反应不够敏锐,即使不被一剑穿心,也要跌下万丈深渊,即使这样,身后的剑光依然如附骨之蛆.这时,小宇的背后突然伸出一只手来,在剑锋上轻轻一弹,铺天的剑光就朝那人反扑过去,那人轻叱了一声,显然已受了轻伤,但声音轻柔.显然是个女子.小宇转过身来,于是他看到了一张苍白的几乎没有血色的面孔,有血从她的肩头滑下,嘴唇微微歙动着.小宇惊呆了,如果华山顶上只剩下一个人的话,那麽就是这个少女了.她并没有在乎自己的伤口,只是紧紧用发亮的眸子盯着小宇;"你为什麽要杀这麽多人?"她的声音有点颤抖,有山风吹过,寒冷刺骨,月已升起.
"我杀人?"小宇苦笑了一下,"我到现在为止还不知道杀人是什麽滋味,我刚刚上山."说着,他走近了几步,"赫掌门去了哪里?怎麽会变成这样的?"那少女突然挽个剑花,"不许过来!"小宇又笑了一下,"如果我要杀你,刚才早就动手了,又何必等到现在?"说着,他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即使你没听说过我慕容小宇,至少也该知道慕容世家吧?""你是慕容小宇?"少女睁大了眼睛看那块玉佩."如假包换"小宇又笑了.
那少女的剑突然"当啷"一声掉到地上,她整个人已经瘫软下去,"我,我,不知道,..."她已经泣不成声.小宇不禁叹了口气,一个女孩子,跑上一座高山,突然发现山上都是死人,还没有疯,已经很不错了.
月光下是青黑色的山峦,连绵不绝,月亮在山的衬托下显得孤单而清冷,并且已经失去了柔和的意义,只是一种用弧线组成的发光的物体,单调的把山的一角照的发着颤巍巍的青光.小宇忽然又叹了口气,因为尸体上的伤口依然是一排整齐的齿印."又是暗香?"小宇的眉毛终于绞在了一起.
他不愿接受这个现实,因为那个少女的影子已经在他的心头挥拂不去.
他走到那个少女的身边,"你叫什麽名字?是什麽时候上山的?什麽时候发现尸体的?当时还有没有人活着?"少女只是摇头,一声不吭,很显然,她不是悲伤过度就是吓坏了."死者里面有你的亲人吗?"这时,她突然抬起头来,仿佛有什麽给了她勇气似的,大声说道:"我叫小兔,我是华山弟子,我要报仇!"
"小兔?"小宇沉吟了一下,"你师祖是不是已去了少林?"小兔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刚刚上山,我不知道师祖去了那里."这时候来一阵淡淡的紫罗兰香气.
"又是紫罗兰!"小宇走了一下眉,突然深吸了一口气,向花香传来的方向直掠过去.虽然小宇很少涉足江湖,但江湖上已经公认他是轻功第三名.第一名就是少林的圆孔大师,第二名是水罗兰宫的宫主.但这位宫主轻功到底如何,至今还没有人看到.
当小宇掠过去的时候,一个人影已经长身而起,一身白衣如雪,肩头上卧着一只大猫."暗香?"小宇失声叫了出来.那黑影只留下了一连串银铃般的笑声和一缕缕淡淡的清香,当小宇赶过去的时候,她已经白云般飘过了山崖.
等小宇转身回去时,小兔已经不见了,就像平地消失了似的.
小宇叹了口气,他发觉自己对江湖中的事了解的实在太少了.他现在唯一生面对着几百还能做的就是面对山崖坐下来欣赏华山月景.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小宇苦笑了一下,"如果这位林和靖先生也面对着几百具尸体,不只还有没有这份雅兴?"
看到圆孔大师的尸体,小宇呆了好久,最让他吃惊的是在圆孔大师的身旁躺着的竟是华山掌门赫之宏.依然是喉咙中一排整齐的齿印,又是暗香?她难道能杀死江湖中已经公认武功最好的圆孔大师?她到底是谁?他揉揉已经有点肿胀的眼睛,软软的做到青石板的台阶上.偌大一个少林寺,只有他一个是活人.
有风吹过,冰凉刺骨,卷起了一地的枯枝,这座百年闻名的古刹竟是一片死寂.风卷起了赫之宏的衣襟,露出了鲜红的一角.是小宇以前见过的红色的丝巾.可是红色的丝巾又代表着什麽?小宇突然跳了起来,他想起了那两个道姑和白面书生.他父亲曾经和四大世家,各派掌门齐集少林寺,其中就有峨嵋掌门万目禅师和南宫天雨,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那两个道姑肯定是峨嵋门人,而那白面书生就是南宫天雨的儿子南宫剑.他突然明白他要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