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山独自喝了一坛多酒，头重脚轻，业已分不清东西南北，扶到榻上就呼呼大睡。一时间只剩陈启亮和兰儿两人，面面相觑，很是尴尬。一定要说些什么才好，陈启亮却偏又一时找不到合适言语，仿佛记忆中的词汇库遽然消失了。兰儿也在进退维谷，看着仰面酣睡的哥哥，只得祈求他早点醒来。
“久闻兰儿小姐棋艺精湛，可否赐教一局。”陈启亮一眼瞥到多宝架上摆放的围棋，眼睛顿时一亮，听顾惟庸讲，兰儿围棋下得不错，正可对弈消遣。
“陈先生也有琴棋之好，那兰儿就献拙奉陪了。”兰儿心中暗笑，这个可恶的商人自取其辱，正因方才的尴尬迁怒于陈启亮，憋足了劲要在棋盘上痛杀解恨。她对自己的棋艺充满自信，十二岁那年，在京城受过新一代国手周小松的指点，棋艺精进，最近一年多更是杀遍藩司衙门中上下，未逢敌手。这周小松可是清末了不得的围棋霸主，出生于嘉庆二十五年，二十二岁便成国手，曾游历全国各地，称霸棋坛长达半个世纪之久。
陈启亮也是信心十足，四岁开始学棋，六岁进围棋道场师从职业棋手，虽然最终没能打进专业段位，但初中还没毕业，业余段位就已升到四段，棋力几与职业低段棋手接近。需要费心思的，恐怕是着如何赢得漂亮又不惹恼兰儿，追女孩子先要在心理上征服，这方面可是有成功战例的。
清代对局实行“座子制”，对前局预先在盘上斜对角星位各置二子，对局后白棋先行，这种布阵被现代棋手称为战斗型。座子固定后，其位置较高，相互分割，谁都无法连片形成大势力，最容易引发激战。此外当时还实行“还棋头”制，每多一块棋，终局计算胜负时要多贴还对方一子。当时棋手行棋，对对方的棋能断则断，己方棋子能救则救，能连则连，在这种规则下，“力战”成了最好的选择，棋手的激情和创造性都凝聚在中盘战斗上。
“兰儿小姐先请”陈启亮客气地让兰儿执白先行，在他心目中击败对面娇滴滴的女孩，就象老叟戏顽童一般易如反掌。曾经看过网上有人根据当年棋谱推测，咸丰年间围棋水平最高的国手陈子仙、周小松，棋艺远不如康熙乾隆年间的范西屏、施定庵，中盘战实力能与现代顶尖的职业高段棋手旗鼓相当，但收官水平还赶不上专业初段，如果在现代棋赛中，由于布局落后，大概只能同职业低段棋手一争高下。陈启亮心目中，现代的五六段职业棋手，大概就可以在清代座子制度下，与当时最顶尖的国手抗衡了。依此推算，自己与陈子仙、周小松的差距当在让二子左右，也算得上难得高手了。
“还是陈先生先请吧。”出乎预料，兰儿竟然干脆地一口回绝。看着对方微笑的小嘴和秀目中流露的嘲讽，陈启亮有些气恼，真是不识天高地厚，待会儿就让你知道该谁笑到最后，只是要时刻提醒自己，别杀得兴起坏了事，让漂亮可人的小女孩哭鼻子。
啪，食指中指拈子落枰，有意略加力道发出清脆声响，常见的小飞挂角。兰儿皱了皱眉头，粗俗的家伙，哪有文人纹枰对弈的雅致风范。毫不迟疑，黑子果断地在上面分投，这是当时最流行的下法。
小时侯陈启亮打过清代的棋谱，无论西屏和施定庵的“当湖十局”，还是黄龙士和徐星友的“血泪十局”，都还有点印象。尤其“血泪十局”，双方竞智斗力，各竭心思，前古所未有，论力战之鬼惊神泣，纵揽古今中外恐怕难有超出的。现在见兰儿走了这般流行套路，心中早已是成竹在胸。
啪，右边落子再挂，角上成了双fei燕。虽然是清代的座子制，但实际也不过现代的对角星布局而已，当年在围棋道场受过正规训练、下过苦功夫的陈启亮，决意要在布局阶段就取得领先优势。
压，扳，双方落子如飞，显然都想从气势上震慑对手。啪，白棋直接点入，意在腾挪夺取实利。
兰儿指拈棋子，虚悬沉吟，对方居然不依时下流行套路，上来就点角短兵相接，让她有点搞不清对手实力。很快算清后续变化，黑子利索地虎下挡住。
接下来的应对依旧飞快，陈启亮不由得重新估量对面女孩的棋力，虽然在现代有些棋力的人都能下出来，但那是熟悉定式的结果。那一手点，正是急所，这么短时间就能算清变化正确应对，接近业余初段的棋力应该是有的。随着白棋拆二，双方右上角的战斗告一段落，白棋已经安定，黑棋得了先手。由于黑棋是分投而不是三间夹，用现代眼光看，白棋比定式多了拆一路，黑棋吃亏了。
黑棋反过来在左上方小飞挂角，不过陈启亮可不打算刚才一幕反过来重演。啪，白棋强硬地一间低夹，期待着接下来的激烈转换。
兰儿落子已经谨慎了许多，行棋步调也慢了下来，干脆保守地直接点三三占角。直觉告诉她，刚才右上角的一番角力没占到便宜。不对呀，即使打前辈国手的谱，也没有这种下法，自己应对没有毛病，怎么吃亏了？抬头看了看对面的汉子，对方正面带微笑盯着自己，神态是那么轻松，仿佛一切尽在算中。这个做洋货的商人究竟什么底细，难道西洋人也下围棋，而且水平更高？
紧锣密鼓的拆招换式，棋枰上进入了中盘。黑棋zhan有角地，实空明显多一些，不过白棋外势雄厚，若能成空就是不可抗拒的绝对优势。陈启亮神情更加悠闲，还不时盯着凝眉长考的兰儿端详，真是天工造物，若再高窕一些，在现代参加各种选美比赛，估计得奖拿好名次没啥问题。看着手托粉腮、凝神专注的小模样，用文雅一些的话讲，那叫有气质。刚才一阵搏杀，兰儿的计算力确实不错，大概与自己相差无几，如果不是留着心，还真没准着了道。不过眼下这盘棋却是胜券在握，正常走下来，盘面大概能赢接近十子，优势源于布局阶段后期，对方太注重实地了。对于后面的官子，陈启亮更是满怀信心，即使当时的最高水平，也不会比自己强出太多。
兰儿感觉到对方在一直盯着自己，可以想象那是一种什么眼神，不禁心中火起。一再告戒自己，下围棋绝不能冲动，努力地平静下来，解气的最好办法还是在棋盘上赢了对手。眼神瞟到了左边，毁掉这片白空，才能挽回局面，平常对付成空的浅削，已经无法取胜，必须用雷霆万钧的强手，心下仔细算计着各种应对。
“哈哈，你们俩躲在这儿下上棋了。”不知什么时候醒的，玉山摇摇晃晃溜达出来。“可以呀，启亮兄，居然能把俺妹子逼得这样犯寻思。”
看了一眼墙角的座钟，已经快五点了，这盘棋整整下了两个小时。
“怎么样，酒劲过去了吗？”陈启亮轻松地同玉山打着招呼，让这丫头自己琢磨去吧，还能想出天去？
“这点酒算得了什么，你也忒小瞧兄弟的酒量了。”玉山大言不惭地吹嘘起来。站到近处仔细端详了一阵棋局，终于看明白孰优孰劣，“好好，赢这丫头片子，给咱老爷们长口气。平日里傲得不愿意同我下棋，说什么棋力太差，居然敢瞧不起我这当哥哥的，这回吃苦头了吧。”玉山对妹子落在下风很是高兴，在旁边幸灾乐祸地数落着。
兰儿气得眼里噙着泪，紧咬下唇，盯着棋盘一言不发。
眼见最担心的一幕就要发生，气哭了这漂亮眉眉，岂不把做成的好事演砸了，陈启亮不停地向玉山递着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