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夜光杯,小刀慢慢的斟滿一杯冰酒,酒红如血,盛满淡淡的忧伤。
车行迅疾,酒满欲溢,小刀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却没有一滴溢出。
"七年了。"他喃喃自语,嘴角浮现一丝苦笑,轻轻的咳嗽了几声,面颊上现出微微的潮红。
"七年了……"简单的几个字音中充满了感慨,仿佛已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小刀痛苦的闭上眼睛,咬紧的双颊棱角分明。
他看上去三十岁左右,眼角却已过早的爬上细细的皱纹,鬓角已略染风霜,但他的眼睛却依然年轻,那么明亮,闪烁着温和的光芒。
小刀左手持酒,目光却征征地落在右手所持的一支通体碧透的洞箫上,眼波温柔,若有所思,似乎正沉浸在温柔的回忆之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猛的把酒倒入口中,微叹口气,又在波斯地毯上尽量地伸直双腿,活动活动麻木的神经,叫道:"停车。"
赶车的老赵听得吩咐,猛的一拉缰绳,口中喝道:"驭。"车行渐缓,停在蜀越官道旁。
他知道,每天夕阳斜去之时,车中之人就会下车逗留,看着西方的晚霞,呆呆的,一动不动,直至夜色尽墨,方会返回车内。
西方,天与山的交际之处,晚霞正艳,夕阳的余辉映入云霞,金紫交汇,璀璨无比。金色的霞光驱散了满山的阴霾,独独驱不走那旅途之人眼中深深的寂寞。
这个忧郁的人明明仍很年轻,却让人感觉如此苍老;他的气质那么高贵,神情却是如此落寞。他的一掷千金,他的微微一笑,足以令任何一个少女心碎,可他为什么如何孤独,如此忧郁?
今天,他似乎特别感伤,痴痴的看着天际的落霞,眼神中充满了希冀,又充满了迷茫。口中喃喃,似在质问着什么。
"是不是选择任何方向,都会走向同一个宿命?"
老赵不由心中一酸,将紫貂披肩轻轻地搭在他肩上,温柔地说道:"公子,我们走吧。一会儿,就要起风了。"
小刀仍呆呆的立在那里,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
老赵见此光景,轻轻的叹口气,蹲至一旁咕噜水烟去了。
一阵山风袭来,阵阵凉意。老赵抬头看看天边,夕阳已沉,落霞已暗,山风一阵紧似一阵,清凉彻骨。
"看来,又要下雨了。"
老赵从车上取下蓑衣,那蓑衣还带着新绿,是小刀见他原有的蓑衣过于陈旧执意送他的,就连雇车,银子也是通常的双份。老赵随他西行数日以来,常见他对穷困之人充满怜悯之情。
“是个好人哪!可为什么他总像有无法解开的心结?”老赵暗自忖道。
老赵系好蓑衣,又从车上取下油纸伞,默默的等着。
风刚住,天空一阵焦雷滚过,只一瞬,暴雨便砸了下来。而小刀却仿佛听不见,也看不见,仍是呆呆的立在那里,任凭那雨洒落于身。
老赵慌忙抢上,撑开伞,雨滴打在伞面上噼啪作响,又一阵山风吹过,油纸伞被风一带,猛的一斜,那雨也跟着一紧,雨打芭蕉,一阵乱响。
脚底的水汽被那豆大的雨滴一激,四处蒸腾,迷朦在小刀周围,那一刻,分明看见了水雾迷漫了他的双眼。
夜色巍巍,暗下来了。
老赵正自感慨,忽听道旁密林一分,现出一个少年来。
那从密林中走来的少年,好奇的打量着二人,却见四十余岁的朴实汉子正撑着油伞,身披蓑衣站在那神情寂寥的青年面前,尽力的挡住那横飞的山雨。少年微一皱眉,旋即又笑了起来。
小刀忽然感到异样,方从幻梦中归来,回头细看来者。
那少年双眉极浓,眼神清澈,鼻梁挺直,随随便便的站在那里,腰中随随便便的斜插把刀,飞雨随风乱舞,少年那洗得发白的单衣贴在身上,显出健美的体形,他就那么随随便便地站着,全身放松,却站人感觉随时他的每一块肌肉都会绷紧。
山雨仍斜斜地飘,那少年却毫不在意,神色中也不见丝毫的焦虑,笔直地立于雨中,像杆标枪,眼蕴笑意,充满了野性的魅力。
而少年的走来的每一步踏着同样的节奏,竞是如此的悠闲,虽是雨夜,小刀却不由的想到潋滟晴方好,正当少年行。
小刀忽然觉得这个少年很有意思:“清寒彻骨,风雨相逼,小兄弟何不疾行?”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呤啸且徐行?②”那少年应对自如,倒让小刀吃了一惊。
“疾行早归家,小兄弟可是要去什么地方?”
“前面也是雨,何必如此着急?”
小刀忽然笑了:“车中有酒,濛冲的竹叶青,临汾的杏花酒。”
在冷雨飘飞之际,没有任何一个建议比这听上去更诱人了,奇怪的是那个少年却一动不动。
“我喝不起。”
“我请你喝。”
“我不吃别人赠的菜,也不喝别人请的酒。”眼神中充满了倔强。言毕,又保持着刚才行走的节奏,徐徐步入前方的雨幕。
“真是个怪人,公子好意相请,他竞不领情。”老赵看着那少年渐行渐远的背影,不满地说道。
“不,他只是个诚实的孩子罢了。”
小刀看着那少年远去的背影,感慨良久,从他身上,仿佛看见曾经的自己,轻轻地摇了摇头。少年,以他们的性格,自己不亲自走过又怎会甘心?
忽的,小刀目光聚在了少年腰间斜插的刀上,那刀呈长弯月形,中原列国所佩刀剑多为平直,极少见弯形刃,刀体呈长弯月形的更是少见。那刀插在一极普通的刀销中,刀柄亦用青布缠住,却隐隐现出上面的铭文。
莫非,那是“流波”?传说中一劈武士钢盔立成两半而不卷刃,又可迎划掷空的丝巾成完整的两片的“流波”?
“上路,老赵。”小刀跨上车中,心中仍想着那奇怪的少年。车辚辚,马萧萧,于风雨中急驰而过。当经过那少年身旁时,他探出头去,大声笑道。
“前行七里,有一客栈,名为祥财,可来见我。”
****
祥财客栈,前行不远即是“兰河”索桥,也是附近唯一的客栈。因近日里连降暴雨,往来商贾尽皆滞留于此,显得比平日里热闹了不少。此时,正是掌灯时分,客栈中,一片呼喝嘈杂之声,嗡然不绝。小二上下穿梭,忙得不亦乐乎,时而拖长了嗓音,一声高叫:“来了~~”
客栈正堂,早已人声鼎沸,左首一席当中坐着一少年公子,眉目如画,正自玩弄着手中摺扇,旁边几人,身材魁梧,神色剽悍,显为护送之人。右首一席,齐聚着十来个汉子,神色凝重,处事低调,显然不愿意引起别人的注意。
中间一席,却远没那么安静,当中一人正敞着对襟,脚踩方凳,手提铜觥①,向自己嘴里倒酒,一气喝完,将那铜觥随手一挥,喝道:“老板,再温几壶好酒!”
“贺老三,论刀快,我及不上你,论行令,你可及不上我。”下首那刀条脸瞪着三角眼,挑衅的说道。
“陈五,你那点酒量我还不知道,再来,今日我倒要看看是谁先倒在这里!”贺老三不服。吆五喝六之登时响起,声震屋宇,那响动,能将死人吵醒。
张掌柜却正在打盹,外面寒雨不断,屋内气温却是正好,这种天气,这种氛围,小憩片刻的确是不可多得的享受。令掌柜遗憾的是,他的美梦很快就断了,随着沉闷的"吱嘎"一声,一阵寒风呼啸着穿堂而过,掌柜一个哆嗦,醒了过来,只见正门开处,现出一身材修长的青年。
那掌柜平日里见惯店中南来北往之人,亦多见各色江湖豪客,早已风雨不惊,唯独见那青年缓步进入店中,却仍不由的多看了几眼。那青年脸现倦旅之色,神情萧索,却让人感觉极温和中透出的高贵,一身紫衣罗裳,却不见青年男子常用的各类偑饰,剪裁合体,仅在腰悬着一碧绿的洞箫,绝非凡品。
“或许,是个微服出游的王孙公子。”掌柜暗自忖道,不敢怠慢,立即亲自迎了上去。
“公子请稍息,本店自酿二十年醇酒,可先饮一杯暖暖身子。”又转身喊道:“小二,赶紧收拾上房一间,打扫干净些,有贵客休息。”
小刀默然不语,只微微的点点头,拣角落里面门的位置的坐了。
老赵将车停放好,又将马交与小二,吩咐用上好饲料侍候着,那小二应得一声,牵马下去。
“二荤二素,清汤一份,量不必多,做精细些。”老赵几日跟随小刀,知他口味清淡,又吩咐道:“有什么特色小菜,时新素菜只管做来,口味清淡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