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从当天晚上忙活到第二天一早，县城都在加强城防，有见机快的乡绅眼看着髡贼如此厉害便纷纷起了心思，赶紧又把财物运出城往乡下躲避去了。
今天从早上起床吴大令便闷闷不乐，其实昨晚上他也没怎么睡。师爷正在整理县衙的文书，一班皂隶们全给打法到城上去了，虽然到昨天日落也没听说髡贼追过来，但是现在毕竟兵败如山倒，就算髡贼不来，要是每个弹压的估计自己都能哗变。
吴明进无心早餐，刘大霖也坐在花厅上，还有一般乡绅。昨日刘进士的两路进击之计取得了完败的战绩，去攻打海贼的乡勇损失数百人，这已经可以算是惨败了，眼下他的权威已经受到了极大的挑战，只是乡绅们都害怕自己出来挑头，再加上刘大霖素来在县中的人望，才没有人发难。
不过此时这位刘老爷自己却是郁闷得很，听说乡勇们遭遇如此惨败他起初是不信的，只当几个临阵脱逃的诓骗县里，推卸责任，直到傍晚那些衣衫偻烂狼狈逃回的人到了城里他才确信此时。
之后他又从一个参加攻打博铺的本家侄子那里打听到了作战的过程，这让他这个自认为知兵的文人更是感到莫大的恐慌，这货髡贼在战斗中表现出的实力作为一个在临高待了几十年的老地皮他是很明白其中透露的信息的。
眼下抬眼望去，不见了林明祖，昨日出战时他还特意让仆人抬着他一直送到了城门，而昨日便听说林老爷中了髡贼的鸟铳，正是凶多吉少。
许久，花厅上的人都无语相视而对，没有一个人愿意去提及昨天的战斗。
但是，不提是不可能的，虽然吴县令急，但是更急的乡绅们，现在海贼盘踞不去，农民根本不敢下田春耕，所谓一年之计在于春，不下地哪去种粮食呢？想到这里，乡绅们都面色发白，忧心忡忡。
“堂翁，黎畔的李老爷来了。”来人正是骆效良，昨日他收拢溃兵后连夜赶回县里，一回来就给吴明进作了详细汇报，然后便忙着整顿城防，到了后半夜才勉强睡了一会儿，所以现在看起来眼睛还是红的。
“你说是哪个李老爷？”吴明进也没有睡好，所以听得有些恍惚。
“是黎畔的李仕栋李老爷，他说有关乎临高百姓的大事要面见堂翁。”
吴明进心中一个激灵，这黎畔是新附黎区，原本就不太平，迁移这些汉人过去也是为了防黎的。这次讨伐海贼每个都乡都有摊派，唯独南边的几个，因为原本人口稀少，又甚穷困，还要防黎，便没有加派。这会儿这李老爷这么着急跑来，所为何事？这李仕栋他虽然没有深交，但是其人其事还是知道不少，这位李老爷平日在家尽孝，轻易不会来县中，当然吴明进并不知道李仕栋几天前去博铺和百仞滩的事。
现在一个黎畔的乡绅说有关乎临高百姓的大事，难道是黎人又暴动了？心说自己不至于这么点背吧。刚被海贼打了个满地找牙黎人又暴动了，但是巡检司并未报警啊，转念一想，这次海贼入寇，巡检司也没报警，难不成又出事了？
越想越痛苦，吴老爷干脆不想了，赶忙把李仕栋唤了进来。
李仕栋是从百仞滩直接过来的，因为又赶了七八里路，稍微有些气喘，吴明进便叫人看座奉茶。
“堂翁不必多礼，学生此来事关机密，还请借一步说话。”刚刚吃了个打败仗，吴明进心头很是不悦，然而当着厅上的乡绅，也不好作色，便只能将李仕栋引入后堂。
“学生此来，乃是为了化解我临高一场生灵涂炭。”李仕栋进了后堂也不序礼，也不落座，背对门帘便说道。
“先生慢慢讲。”吴县令念这李仕栋日常行事也算是一方楷模，加之后堂就两个人，小厮看好茶也到外面去了，语气便稍微和缓了些。
“听说县中昨日讨伐海贼？不知胜负如何？”来之前执委会给李仕栋做了工作，让他尽量不要让对方怀疑，不要提到过营中的事，这自然又让李老爷很是感动，没想到这澳洲海商行事如此地道，很多细节都替他先考虑到了。
“不瞒先生，这股海贼端的厉害，昨日县中乡勇前去讨伐，十之七八都被贼人火器所伤。”
“这么说来那贼人岂不是要攻打县城？堂翁将如之何？”李仕栋继续不露声色。
“而今只能多作准备，以防贼人攻城，待敌粮尽而退，除此便无他法？”
“老爷，学生冒昧问一句，可想过行款？”李仕栋引导了几句都没到要点，一着急自己说了出来。
“行款？”吴明进并不是没想过这事，然而这行款也需是要摊派下去的，这县中的摊派先前讨伐髡贼已经有过一次，而今打了败仗行款又要摊派，虽然明末这方面官员们并没有什么节操，然而临高毕竟不比两广，财力有限，所以吴县令总归有些拿捏。况且这股海贼在临高这些日子看得出所图非小，便更觉这行款之事荒谬，“行得通么？”
“总归是要试试，若不息兵，这春耕便不用指望了，下不了地，便也收不上粮，误了时辰可就要毁了一年的庄稼。”
“只是这乡绅们。”
“乡绅们好办，而今他们比堂翁急切，须知这粮食可是他们家里的。”
“这样说来倒是有些道理，只是这平白折了这么多乡勇，也要安抚。”
“我闻这海贼既来我临高，并未四处劫掠，只是在百人头滩筑城，此番若非县里讨伐也不应有这样光景，学生以为这款还是行得。”
“只是这行款也需得有人方行，而今我们与髡贼全无交集，也是没奈何。”
李老爷心想总算说到这了，他可不能主动讲髡贼为他老娘治病的事，赶紧说，“这也是造福乡梓，若堂翁实无人选，学生愿意冒险跑一趟髡贼营寨。”说到这里吴明进已经隐约觉得有些什么，但也不挑明，毕竟能息兵是现在最好的选择，至于行款嘛，只要保障了朝廷的粮食，窟窿以后再填好了。
李仕栋觉得今天先这样为好，说太多反而不好让吴县令消化，便推说回家安顿老母告辞了。看看日头已经午时，各位老爷也都各自回去了。
吴明进在后堂和师爷用了些稀饭，边吃边讨论行款的事，师爷也觉得李仕栋的建议很好。他自己也有想法，便又在吴明进面前献计献策。
“东翁只要保得这一时的平和，先稳住了贼人，好让各处春耕，等夏秋两季粮食收上来，倒时考绩一番再托同年们活动活动，到两广谋个缺岂不更好，这里就留给下任老爷头痛好了。”
“这我自然审得，只是这髡贼盘踞临高不去，其志不小，就怕夜长梦多啊……”吴明进也算是仕途多磨，到了这把年纪才混了个临高县，现在又遇到这样的事情，不禁又叹起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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