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 / 1)

?因说起此次庐山之行,众人都去瞧了车雄风,饶是吕婆见多识广,亦辨不出其人所中之毒,也想不起那两个不速之客是谁。车行义深锁眉头,“父亲中毒之后,起初几日神志尚时有清醒,我曾数次问他那俩人所要到底是何物事,实在不行交出便是,究竟性命要紧,他却无论如何不肯说。父亲一生光明磊落,尤其近几年他自觉年事渐高,有心将帮主之位传授于我,帮中大大小小、里里外外的事务无不倾囊以授,这件事,唉,这件事倒奇怪得很了。”

吕婆忽重重地道:“你们去庐山可得小心!”

“二十多年来无人再见过董峰的真面目,传闻他得了吕祖长生不老的秘术,已修炼成了不死之身。董峰原系三国时名医董奉的后人,当年那董奉与南阳张仲景、谯郡华佗齐名,并称“建安三神医”。据说他年轻时就前往庐山学道行医,在人间活了三百多年才仙去,容貌仍像三十岁左右的人。

“董峰得祖上真传,医术极为高明,所有慕名前来就诊的病人无不手到病除。此人医德高尚,他仿效祖先,但凡病者治好之后,只要在山上手植杏树一株,这般多年下来,庐山之上遍植杏林,蔚为景观。是以世人都尊医术高明者为‘杏林妙手’。”

听到此,萧恩时不觉望了眼杨二,暗想:“难怪你家庭院内也密密种满了杏树。”

“他原有一女,视若掌珠,珍爱万千,但却于二十岁上不顾父亲的反对,爱上了一个前来求治的小伙子,偷偷与他私奔,从此杳无音讯,再未重返庐山。董峰激怒之下,脾气变得极怪极坏,发誓从此不施医术,并亲手将满山杏林一把火烧得精光。”

萧恩时道:“神医好像都有些怪脾气的。”他这话原是跟杨二开玩笑,侧目一瞟,却见杨二呆呆伫立,对他的话置若罔闻,身子竟然微微颤抖。萧恩时不由微觉奇怪,本欲出言相询,又自忖对方与己毕竟相识日浅,却也不便冒昧。

众人又相谈片刻,分头各自安寝。萧恩时这十年之中从来睡眠不深,迷迷糊糊中,似乎又见到了那个雪地上的紫色人影,飘飘渺渺的,自己浑身是血,紧跟不舍,却无论如何也追不上……

“紫烟!”萧恩时大叫一声,蓦地坐起,脸颊之畔泪水冰凉一片。他定了定神,手习惯性地望枕边去摸酒囊,却抓了个空,一时只觉心痛如绞,满腔苦水直望上涌。咬着牙,起床披了外衣,连腰带也忘了系,恍恍惚惚地推门出来。周遭万籁俱寂,夜凉如水,他慢慢地在门前石阶上坐了下来,痴痴地望着这沉沉暮色。

他全心沉浸在对往事的苦痛回忆之中,连身后何时来人竟也全然不知,直到那人在身畔坐下来他才惊觉。

是杨二。离开他两尺来远坐着,眼睛并不瞧他,亦不说话,似乎知道他此刻不愿别人打扰。

三月的寒气渐渐侵入人的肌肤,萧恩时下意识地掖了掖衣襟,忽然想起了什么,扭头关切地对杨二道:“你身子骨弱,早些回房歇着吧。”

杨二摇摇头,轻声道:“让我陪你坐一会儿吧。”良久,像是自言自语,又像在对他说话:“江湖中关于萧恩时的传闻很多,都说他俊朗潇洒,气度不凡;又或是武功卓绝,才思过人。尝有言道:‘精剑银钩,萧郎临风’,望之恍如神仙中人。可是我眼中所见的,却是一个忧郁、悲伤、丝毫不以自己性命为重的男子。”顿了顿,声音渐渐高了起来,“刚才我在后面站了很久,只觉得这个人的背影有一种浓得化不开的凄凉,让人一见之下,就忍不住要伤心落泪。这是为什么?他的精剑呢,为什么只留有银钩?谁能告诉我?”

萧恩时默然半晌,嘴角泛起一丝枯涩的微笑,“那个‘萧郎’早已死了。精剑亦已随人而去,银钩也只剩下这一把。如今在大家面前的,只是一个心力憔悴、衣冠不整、整日里醉醺醺的半老头子。”他抬手抚了一下鬓边——那里确实生出了不少华发——缓缓站了起来,“至于他的故事——”低头向瞪大了眼瞧着自己的杨二望去,忽地一笑,“待何日你肯卸了这副面具,我就告诉你。”

杨二闻言一怔,刚要说什么,忽见他抬起头来,望着前面不动。杨二顺向望去,不觉吃一大惊:不知何时庭院之中多了十几道影子,俱都悬浮在离地两三寸之处,竟非双足立地,速度却是极快,不断穿插移动,古怪之外更添诡异。

人影分成黑白两排,黑影们悄没声息地迅速逼近,白影却在原地来回游走。杨二突然发现这些黑影们个个面庞陷削,目眶之中似被挖去了眼珠,黑漆漆的像两个无底洞,更赫然有条血红舌头拖于口唇之外,模样极端可怖,登时吓得大叫一声:“鬼呀!”

萧恩时一把将他拉了起来,低声道:“快进屋去。”自己缓步下了两级台阶,有意无意地遮在杨二前面,负手而立。

一众黑影呈半圆状迫近来,蓦地抖开七、八根长索,同时扬臂挥出,动作齐整如一,黑暗之中赫然可见点点精光闪烁,原来长索之上遍布尖刃钩刺。萧恩时眼见长索搂头飞至,当下袍袖一振,真气激荡处,登令长索斜卷而回,相互碰撞在一起,“叮叮当当”之声大作。萧恩时跟着飞身扑下石阶,直欺到一黑影身边,顺势便点了对方肩下“魄户穴”,此穴属足太阳经,虽非人体死穴,但被锁住者亦应肩臂麻木,动弹不得。奇的是对方恍然不觉,反倒长索回卷,再度向他袭来。萧恩时心下诧异,游动身形,分别又点了其余人的“天枢”、“扶突”、“肾俞”等诸要穴,却尽皆无用。

萧恩时暗暗警觉;趁空向后一望,只见杨二竟然不知躲避,仍是立在台阶之上,痴痴向了自己这边望来。他眉头一皱,双袖齐拂将众黑影又逼退了数尺,左手隔空拍了一掌“凤去台空”,这是他十年来潜心独创之“归去来兮掌”中的一招,且又有心加力,登时一人斜斜飞出十七八步远,重重摔倒在地,骨骼断裂之声清晰可闻。孰料此人恍如全然无事,连一声痛叫也不闻,着地之后立即跳起,挥着长索重又加入战团。

彼时屋内众人被外边动静惊醒,纷纷跑了出来,车行义一见之下,拔出腰刀就要过去助阵,却被吕婆拦住,“他对付这些人没问题。”杨二忍不住道:“可这些人——这些不像人,像鬼……”吕婆笑道:“他这人从来不怕鬼神。”说罢扬声朝场中叫道:“萧兄弟——多年不见,功夫犹进否?”萧恩时高声应道:“婆婆,可知这些人是什么来历?”吕婆注目片刻,摇头道:“的确有些邪门……既如此,兄弟你不必客气,杀他一两个瞧瞧!”

萧恩时本不愿无缘无故地杀人,此际缠斗已久,又不知对方是何来历、为何苦斗不休,且着着都是博命的招式,不免心中渐怒,当下低喝一声,右腿飞起,重重踢中一人背心,那人登时斜向上掠出数丈,猛然撞上院中大树,竟就挂在了树桠,挣扎几下,再也不动了。萧恩时如法炮制,又踢了两个上去。离儿远远望见,只觉甚是好玩,方欲拍手,忽然骇愣住了:只见树上那几人衣衫和着血肉大块坠落,片刻之后,树梢上赫然只剩下具具白骨随风晃荡!

离儿失声尖叫,众人俱皆变色,萧恩时抬头一望,不觉亦倒吸口凉气。此际约莫还剩下四五个黑影,仍是同先前一般死缠苦打,对眼前同伴的惨状视若无睹。吕婆厉声道:“一不做二不休,快将他们都杀了!”一时间树上淋淋漓漓地挂满了白骨,遍地血污,腥臭几不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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