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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1 / 1)

?萧恩时等上前见礼。那静因待理不理的,瞅了他一会道:“你果然本领不小,居然将这老家伙寻了出来。”萧恩时道:“多谢道长指点。”静因截口道:“我可没指点你甚么!”左手拂尘一指董峰,“是他气数使然。”董峰翻了翻眼睛,怒目而视,却不敢再发威。

静因也不理他,却盯着杨天意看,她兀自被萧恩时扶着,慢慢苏醒过来,发觉自己正倚在心仪男子的肩头,忙满脸飞红地避开去。静因盯了她足有移时,直弄得众人莫名其妙,却听她不住喃喃低语:“真像,真像。”那头董峰磨脚欲溜,不料静因手中拂尘蓦地甩出,冷笑一声:“去哪里呀,神医?”说也怪,方才董峰那般火暴脾气的,在她面前竟半声不敢吱,乖乖地停住脚,只一双眼恶狠狠地扫来扫去。静因也不看他,只慢悠悠地道:“不就是那花儿么——我都听雪湖说了。你这人哪,真是越老越糊涂了,有什么舍不得的,一棵花换回个外孙女儿还不值?”杨天意急道:“可是那‘蓬莱紫’似乎不灵,我们——”静因一摆手,“贫道已然知晓了。”蓦地大喝一声:“还不赶快去救人?!”

董峰显是万般不情不愿,立着眼还想辩驳甚么,静因已不再理他,回身便走,董峰嘴里不知嘀咕着些什么,竟也乖乖地随后跟了来。众人来到车雄风房中,见他仰面瘫倒在床,双目紧闭似已没有进气了,车行义也歪在一边,口鼻流血。雪湖和开明等几个守在傍边发怔,方才便是他们见情势危急,速派人去请来了静因道长。静因端起那半碗残汤闻了闻,叹道:“药确是好药,只是性子太烈了。”萧恩时将来龙去脉略述一遍,又道:“当时不能确定就是那‘蓬莱紫’,是以在下不敢轻举妄动,遂连根带土刨出——”董峰咬着舌头问:“那根和土呢?”车行义忙询之煎药人。那门人已有些唬得怔了,吞吞吐吐道:“弟子、弟子只按寻常煎药的法子取了花和叶,至于那根和土……已丢在厨房了。”“快去找!”那门人拔脚而去,片刻后飞奔回来,用衣襟淋淋漓漓地兜了一包土。

原来这海外异花“蓬莱紫”端地十分古怪,花叶之中均含有剧毒汁液,根土却又恰是解药,两下里相生相克,竟可解世间百毒。寻常之人人哪里懂得这个,倒亏得萧恩时采撷之时思虑周详。当时分别灌下车雄风父子半碗浑浊不堪的泥汤,说也怪,只见他俩一呼一吸渐渐平复,众人稍稍舒了口气,萧恩时忽记起一事,遂问:“对了,你们怎知我与杨姑娘在锦绣谷底?”开明抢着答道:“那日你追着杨姑娘出去久不见回转,大伙儿都慌急寻找,亏得别人留字告与——”“什么人?!”开明挠了挠头,“不知道。”从身上摸出张小纸片,“这字条不知是谁撂在师父桌上的。”只见上面工工整整地写着几个极纤细的字:“人在锦绣谷底。”

萧恩时一见这几个字,登时如遭雷击。杨天意一直悄悄目视于他,突见他身形颤抖,脸色“唰”地变得惨白,忙问:“怎么啦?”萧恩时一把揪住开明的领口,厉声道:“这是在哪里发现的?”众人自与他相识以来,皆觉其言语沉稳行事豁达,虽时常眉结淡淡忧郁,倒更添名士风范,此际不知为何大异于常。雪湖忙道:“这字条于昨夜时分留于老衲房中,当时老衲似乎听见动静,起身查看,唉,说来惭愧,只见白影一晃而过,却没见着庐山真面目。”

萧恩时捏着字条的手不住颤抖,瞬时间胸中涌起无数联想,“难道是她……难道竟会是她——?!”只是这念头实在太过不可思议,蓦地大吼一声,向外直冲出去。

这一下便是三天不见踪影,众人见其状癫狂,恐生意外,纷纷四下找寻,连东林寺也派出了十几名弟子,却迟迟没有消息。

却说萧恩时踏遍了庐山七十二峰、三十六涧,更在锦绣谷内来来回回细细地搜寻了不下十几遭,只差把每一寸地皮都翻将过来,却并没有发现他想寻找之物。此际他站在五老峰顶,暮色苍茫中群山巍峨绵延不绝,夕阳余辉淡淡地扫在青翠崖谷之中,风景十分怡人,他却对眼前一切视而不见,心中满是愁苦萧索,纵声长啸:“紫烟——紫烟——”他内力极为充沛,这一下群山轰轰回鸣,惊起归鸦无数,四面八方传声不绝:“紫烟——烟——”

“萧大哥!”背后蓦地传来一声,只见杨天意被离儿拉着,正手足并用地勉力爬上山来,兀自满脸通红气喘吁吁,声音中却掩饰不了喜悦之情,“原来你在这里,可教我们好找!”

萧恩时见她形容憔悴发鬓散乱,显是为寻自己耗费许多气力,想她本是弱不禁风的一个人,却居然爬上这么高的山峰,不觉心中一阵愧疚,忙上去扶住了她。杨天意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问:“萧大哥,究竟发生什么事啦?”

原来那字条上的笔迹竟酷似他故去的恋人林紫烟。这事本绝对令人难以置信,十年前是他亲手将伊人下葬,并立下无字石碑以表心迹,虽然因果轮回之道宣讲人死可以复生,他却从来不信。只是尚有一桩蹊跷之事:那日他与杨天意在锦绣谷中,半夜梦醒,恍惚瞧见一道白影,待追出去恰遇守卫“蓬莱紫”的狮虎兽,不知何人助他脱困,兽颈之中赫然插着一把银钩,钩柄之上清清楚楚地镌着个篆字“萧”,当中一横尤粗,正是他当年亲手所刻。然当年他为表心迹,将精剑和身上十来把银钩尽数陪殉,只留了这把翡翠银钩随身珍藏,这一把又从何而来?!这种种交杂纷呈,怎不令他心神大乱,行止欲狂?

杨天意听说亦是惊疑不定,她是学医之人,亦不信鬼神之说,思量着慢慢道:“萧大哥,会不会是你太过思念林姑娘,是以、是以……”萧恩时慢慢摇头,一句话不说,神色间却十分痛楚。过得片刻,低声道:“我定须要去察个究竟。”

他主意已定,决定连夜下山,本待留封书信不告而别,想想终是不妥,便来到后院欲与雪湖等人告别。途中经过杨天意住处,门半开着,恰见她独自一人立在月桂树下,痴痴呆呆,不知想些什么。他心中一动,便站下了。这时离儿匆匆过来,将一件披风罩在她身上,道:“主人,山里夜凉风大,回去吧。”

杨天意不动。离儿又道:“我瞧你这几天担心萧大侠,吃睡都不好,人又瘦啦,回去俺小丫头可怎么向黑爷爷交代?”

杨天意仍是不说话。离儿有几分急了,她从小跟着这个主人长大,素知她执拗古怪的脾气,想了想,换了个话题道:“对了,方才车公子过来,说要见你。”

杨天意冷冷道:“他父已无性命之忧,还来找我作甚么?”“他说——说是要谢谢咱们。”“不必了。”离儿又道:“是呀,我想主人这会子肯定没心情见他,就将他打发走了。”杨天意眉头一皱,“你怎知我没心情?”离儿双手一拍,“哎呀,俺要是连这个也看不出来,还怎生伏侍主人!主人回来后一直闷闷不乐,还不是为了萧大侠说要下山——”

“住口!”杨天意忽然声色俱厉地喝了句。离儿显是被吓住了,好大会儿没敢作声。良久,偷眼见她颜色稍霁,乍着胆子又多了两句嘴:“萧大侠虽然人品既好,武功又高,可人家心里始终只有林姑娘一个。我瞧呀,不论她是死是活,他都——”忽然发现她的脸色极端难看,连忙缩住了口,蹑手蹑脚地跑开了。

杨天意缓缓转过头来,月色朦明之下,清请楚楚地看见她白玉般的脸颊上挂着两串晶莹的泪珠,眼睫毛一闪一闪地,神情悲苦至极,她也不去擦,就一任眼泪奔流着。瑟瑟夜风牵动着她单薄的衣衫,益显得人影憔悴,形单影只。

萧恩时心中不觉微微作痛,想她弱女自小失怙,好容易千里迢迢来到庐山寻亲,董峰偏又抵死不认,身世也就可怜得很了。一时间心下冲动,很想近前安慰于她,忽然想到方才离儿话中含义,登时便踌躇了,暗思:“萧恩时啊萧恩时,你本是该死之身,这世间一切对你都没有意义,你又何苦再去牵扯别人?再说,就算她对你暗怀情意,你却万万不可负了紫烟。”微叹一声,转身悄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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