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恤底层人民么?”傅久久回头,逆着光,带着讽刺意味的笑。
她的生活乏善可陈。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傅久久毕竟是姑娘家,恒楚到晚上的时候会回自己的客栈——他早上去她住的小破庙里找她的时候,她在蒲团上翻了个身,调了个舒适的姿势睡觉。然后恒楚就会坐在一边,直到她醒来。
傅久久的确是当他不存在。
白天,傅久久去茶馆里,点一壶水,算是早饭。然后她会跑到人多的地方,酒馆,茶肆,饭馆,毫不避讳他。恒楚觉得她在等着什么,或是在找什么。
一天一条街,一条街的馆子都坐过了,她就去临街的锻造铺,从不买东西,就睁大眼睛看,赤着上身的大汉,虎背熊腰,瞪她也不怕。有客人来,买了些什么,她就跟着出去,走到巷子里,叫住那人,跟他说话。恒楚隔得远,听不见他们的交谈。只见傅久久拿出把小锤子,随意在上面敲打敲打,那人新买的佩剑就焕然一新。
之后,傅久久会得到些赏钱。恒楚眯着眼远远地看,觉得她亏了。
但不是所有人的都会给她打磨的机会,更多的时候,傅久久会被拒绝,甚至被羞辱。恒楚没拦过,因为傅久久无所谓的眼神告诉他,不需要。
挥舞着小锤子的傅久久认真到迷人的程度。恒楚发现,与其说是讨生活,她更像是技痒。
下午,她会去司善府,看看公告栏上有什么新的布告。那里多张贴着被通缉的人的画像,最近新加的前线的战报,看得人很多,只是其中没有傅久久。
傅久久来历不明,也许是穷凶极恶的罪人,也许是罪人的同伙。但恒楚对此并不在意,他对傅久久的要求只有一个,让他观察,只有观察。
恒楚第一次有了私心。
四月初,是祭祖的时节。这是人族的节日,后来渐渐传到了天族。
清明时节雨。
那日的行人很少,天上飘着细雨,丝丝柔柔的。傅久久罕见地没有去茶馆,而是跑到城外的小村子里。
苏澜城的附属村很多,恒楚也叫不上名来。
老旧的土房子一座挨着一座。傅久久轻车熟路地拐到其中的一家,门前有两棵杏树,白色的杏花缀满了枝头,淋了雨,水亮水亮的。
一个头发花白的妇人揣着个竹篮子,里面放着香烛和纸钱,颤巍巍地朝山上走。
傅久久一路暗中护送,直到她颤巍巍地回来。
恒楚第一次开口问傅久久,“你认识她吗?”傅久久是神族,没理由和人族有什么牵扯。
“几十年前,我蹭过她的饭。”傅久久想了想,“当时我就倒在那棵杏树下,比现在还狼狈,饿的。她好心赏我口饭吃,我贪得无厌,日日跑到她家。后来,这座村子惹了城里的大人物生气,我救了她,不过她孩子死了。跟我也没什么关系,好歹也吃过一个锅里的饭,我就想着隔那么几年看看她还活着没,给她送个终。”傅久久抬头看恒楚,“你天天跟着我,其实什么用也没有。你要看的,不是我,而是我看着的人。你问我认不认识她,说明在你心里,天族和人族是不该相提并论的。你若想设身处地地为自己的子民着想,先别把自己当帝王,恒楚太子殿下。”
“……”
那日后,恒楚再没找过傅久久。她叫出太子殿下的那一刻,他看到了终结。为何她会知道他的名字,又为何她知道他的身份,这些都匪夷所思。但发生在傅久久身上,又理所当然。她就是该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样子。
五日后,司善府的公告栏上多了两张新的布告。一张是太子殿下亲率大军前去支援焱城的天族军队,苏澜人的心中又生起了希望。而在角落里的另一张布告,傅久久目不转睛地看着——没有名字,只有一张画像,依旧是她熟悉的样子——暗杀承天族族长柏桑,悬赏此人头颅,一万天宝。
天灵地宝都是储蓄着仙灵的石头,按品次分成三等。一般当成流通货币,关键时候,碾碎石头,能在短时间内修为大涨,是保命的东西。如果按照傅久久的计算方法,一万天宝,就是二十万万盘酸菜豆角。
二十万万盘酸菜豆角由洛河族提供,这是一份让人趋之若鹜的奖赏,也是一份让傅久久咬牙切齿的奖赏。
陆远白终究还是被通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