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有些冷,她的衣诀却未曾被风吹动。她的脚下,纵横交错的宫墙里,一袭白衣孤独的游走。她怎会不认识那抹熟悉的白,看着他避开一众建筑,闪进宫墙最西侧的一栋孤楼里。
她听人说过,那里曾押着一个他的政敌,从未有人见过那人出来或有仍何动静,大概是死了的。
南天羽在孤寂的小楼外停下来,轻轻推开那扇积了灰尘的红木雕花门。一股寒气扑面而来,楼内竟是一屋清水。他敏捷的闪了进去,轻轻掩上了门。楼内地面向下凿了两尺,青石的地砖上是两尺深的水,明珠散于水底散发出柔和的光辉。
他踱步水中,衣衫鞋袜却并未沾有水迹。水底时不时有几条游鱼温顺的轻触他的鞋根。
这栋阁楼废了他许多心血,徵国的蚀骨泉,镇魂珠,忘忧鱼……每一样莫不是徵国至阴至邪之物,只因这里有他最大的敌人与最大的软肋。
宫室的正中间,一张华丽的床榻放置在玉台上,金线攒龙纹的纱帐里一个模糊的人影躺在那里。
南天羽走到床榻侧,用火绒点燃了铜雀台上的红烛,他吹灭手中的火绒,坐到了床上,看着熟睡于榻上的人。有一段时间没来看过他了,又瘦了些。那张脸毫无生气可言,仿佛随时都会死去一般。
南天羽替他掖了掖被角,没有开口说什么,只是静静的看着他。两年前,与他夺权的亲兄弟如今就是这般光景,为了囚住他,南天羽不惜用了毒术,对于他的仇恨使南天羽长时间对他不管不问。
沉默了许久,南天羽还是开口打破了死寂‘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呐,为什么你什么都不用做仍可以得到远比我付诸百倍的还要好?’
知道榻上沉睡的人不会与自己交流,静坐了一个时辰后,他又快速离开了那间宫室。
游鱼无声的划动着水纹,偶尔推动散发着柔和光辉的明珠,一切又恢复了死寂,仿佛他没来过。
在楼台上站了一个半时辰,苏妩看着那抹白影从孤楼里退出来,隐于黑暗中的脸上闪过一丝疑惑。转身抓起沉重的青芒抱在怀中,苏妩迅速的向那座孤楼走去。右手上的白绫又开始泛出血迹,她看了一眼,并未在意。将袖中那张银色雕花的面具覆于脸上,玄衣隐于黑夜。
推开那扇木门,看着清水中散落的明珠,直觉告诉她事情没那么简单。她解下右手染血的白绫往水中一抛,游鱼闪电般的一跃,成群撕咬着那截白绫。
‘忘忧?’她吃惊的握紧了手中的青芒,细线般的血丝蜿蜒于剑身,提一口气,她跃上了房梁。
当她从宫室里退出来时,手腕上的伤口已血流如注,双眼里布满了血丝,她知道对于南天羽她不会再相信他了。
逃一般的出了都城,不顾一切的奔袭,她也不知道会到哪里去,只是停下来时,就到了平阳,平阳的红樱还未落。灵江里闪烁的花灯,河畔行人的喜怒,一切都恍如当年。
油纸伞上的落樱被夜风携走,她翻转手腕,看着那道未愈合的疤,手紧抓着青芒。桥上的行人都因雨而散,她一个人孤立在青石桥上。
‘出来吧,人都散了。’她转身看向桥头,一身白衣便装的南天羽从岸边慢慢走上了桥头。风帽遮住了她的脸,只看得见她苍白的唇与下颌。
她执剑而指,声音里蕴满了怒意‘我到底该叫你逆臣还是帝君?’
他云淡风轻的一笑‘既然龙魂奉我为主,又何来逆臣之谈?’他话音未落,她的剑就鬼魅般的刺了上来。南天羽并未闪躲,看着她的剑停在自己的面门前却仍能笑出来‘怎么?这么快就想反悔杀我?’
苏妩的剑并未收手,手腕上血珠扬洒‘你怎么能那样对他!’
‘你是否觉得我对兄长的手段有些卑劣?’南天羽看着她颤抖的右手‘可我就是不甘,凭什么他可以肆意江湖我却要替他赢的赞美?’
她在毫无防备间被他的术法缠绕,南天羽伸出手,瘦如竹节的五指间触发红色的符咒‘妩儿,我负你为不得已。’玄衣被撕碎在夜雨里,坠入青石桥下的灵江。
他骗了苏妩,他是会术法的,不需要她的保护。
血腥味弥漫开来,斑驳的青石上溅了些许豆大的血渍,桥边的古樱被这一震鲜红的花瓣簌簌落下。
他有一击必杀的把握却仍在那里看着溅起的水纹平了之后俯身拾起了她遗落的油纸伞折身而去。
‘妩儿,我叫南天宇,栋宇的宇。’他的声音被夜风吹散在黑夜里,无人听见。
他渴望权力却由于孪生兄长的存在而失之交臂。兄长醉心山水无心政权,甚至提出互换身份的荒诞要求。可当他听见这个想法时却是那样的狂喜。顶着南天羽的身份兢兢业业,他的天分让满朝臣子称赞,而他的兄长顶着他的名号四处留下风流韵事让他的君父恨得咬牙切齿。
其实他知道他缺少的不过是一个身份,越是拥有就越怕失去。终于他的君父殡天后他接过了那枚象征权力的龙魂。他用一纸书信引回了游历的兄长。当兄长风尘仆仆的归来时,他的一句‘王弟,近来可好?’让兄长怔住了。面对兄长的诘问他却说‘只因我是南天羽,君父的长子。’
虽然兄长术法略胜他一筹,可最终走出那间宫室的人却只有他一人。他在美酒里下了毒,让真正的帝君沉睡在那里,不生不死。
原以为不会有人识破他的偷梁换柱,直至她戴着那张属于兄长银色雕花面具出现。内心的恐惧让他战栗,难道兄长醒过来了吗?青石的小巷里,他伏下的兵士让她瞬间斩杀,揭下面具的她让他松了一口气,原来不是。
她叫他羽,问他是否记得苏妩。他迟疑了一会,用模棱两可的回答不断试探着她。原来是兄长在平阳惹的桃花,为了不让她坏了他的计划,他带她回了都城。
与她的不熟络让鲜少与苏妩交谈。她的剑术很好只是不谙术法,他骗她做了他的隐卫,7让她时刻保护着自己。其实他的术法远远凌驾于她的剑术之上,隐卫不过是让她离不开自己的视线。
可当将她斩杀在平阳,他心里却有了一丝懊恼。正如他对她所说,他负了她的心意。或许是当她接下了李阮的匕首,或许是当他与嫔妾缠绵时抬眼看见梁上她眉目间的冰冷,或许更早。
他的过往,对不起两个人,一是兄长,一是苏妩。
当初她与兄长就相识在这里吧,红樱夜雨,孤舟窈窕,真好。纸伞下的他理了理衣襟上的落花,白衣渐隐在夜色里。
徵国都城,西北孤楼,雨水顺着屋檐滴落,空旷的宫室里只有游鱼掀起水纹的声音。床榻上锦被罗帐下那张沉睡四载的脸庞安详而静和,温润的书生气一如她当年为之倾心的模样。常年的沉睡让他鬓角添了几缕银丝,枕边放着的那张银色雕花的面具在明珠的微光里折射着几缕光芒。
在他均匀的呼吸声里,一只纤细的手拿起了那张面具,修长的指甲上红漆金纹的凤凰图案美艳至极。
‘未亡人,你想醒过来吗?’低沉而充满魅惑的声音萦绕他的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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