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祁连山商家沟
阴暗的堂屋里,堆积着厚厚油腻的榆木桌上,放着两个豁口的大海碗,一坛略微浑浊的玉米自酿烧酒沿着碗沿慢慢的倒满,溢出酒杯的酒沫迎面呛来一股西北独有的沙土味,放下酒坛的男人和桌对面坐着的年轻男子,半晌无声的互相看着,只有屋外一股肆虐着窗棱的怪风发出“呜呜”声。
终于倒酒的中年男子开了口“喝完酒,收拾收拾,你就去上海找你叶叔家的小妖姐,你和她自小一起长大,她也会帮助你的”
平淡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却又无比坚定的就这么从头发已经完全白了的商泰嘴中说了出来,
“爹,我还不想走出去,我觉得村里挺好,再说我也不想去麻烦小妖姐”。话音落下,商半城将头低了下来,紧紧盯着那晚自酿烧酒,就像能看出玉米穗长成一样,只不过抱在双腿下的紧绷的双手出卖了他倔强的声音。
就在此时,院门“咣”的一声伴着不小的风被猛的推开,一个典型的西北汉子,刚走进院里,就开始向商家父子开始吆喝,粗狂的声音给商半城的感觉就是在浓浓夏日里,天上又多了一道烈阳,“恁爷两个人,这就整起来了,老商你这自酿的玉米酒,就不想给我喝还是咋的?”
商泰看着进来的男人嘴角扯了扯道:“我刚和半城说了,让他这两天收拾收拾就离开商家沟,去上海投靠你家小妖,结果他这个倔驴脾气又犯了,还是不想出去。”
叶文也就是叶小妖的父亲,看着在他进门后早早站起来迎接他的商半城笑道:“咋的,半城你小子是不是不想你小妖姐?我那宝贝闺女自从两年前回来一次之后,就再没回来过,每年就知道打电话到镇上狗子家给我老头子捎句话,说忙、忙、忙,我这心思着让你去上海给我看看,她到底再忙些什么。你两打小就玩得可好,我还掂记着,让你两结婚呢?不想要怎么的,我打断你的狗腿”
听着叶文的话,商半城的脸像红布一样,感觉热辣辣的,低声道“叔,您怎么来了?”面对着叶文每次拿他和叶小妖开玩笑,商半城总是没有丝毫的抵抗力。
叶文用力拍了一下商半城的后背说道:“今天也是巧了,我就当个说客,帮衬着老商劝劝你这个小倔驴子,你呀别不放心你爹这把老骨头,他有我和村里的人照顾着,肯定没事的,你就放心去吧,咱这穷乡僻壤的藏不下你这个狼崽子,再说你小妖姐也肯定想你了”
“你这是巧吗?这是老早就商量好了”商半城在心里想道。
见商半城半天没用动静,商泰知道儿子心里在想什么,担心自己这身子骨熬不住,心中叹了口气,走到商半城面前说道“去吧,难道你不想去找你娘吗?这么些年了总归是要见一见的,半城”
听完这话,商半城坐了下来,低哑着嗓子说道:“爹,我没有娘,打从我一出生,她抛弃了咱俩走了,我就没有这个娘了”,自小时候,父亲为了他所做的一切付出、他羡慕同个村子里其他小伙伴伴的母亲对他们的爱护的画面在商半城眼前一幕幕划过。
“啪”的一声,商泰那布满老茧的手打在了商半城略带胡茬的青涩脸上,血顺着那倔强的嘴角流了下来。而这时,叶文伸出阻拦的手才只到一半,就那么隔空放着,看着面前的这对父子,无奈的叹了口气,将手放了下来。
“商半城,我告诉你,从你出生到现在已经20年了,我一直在很认真的告诉你,你娘没有半点对不起你,也从来没有对不起我,从来都没有过,你知道不知道,你要是再敢这样说她半句,我就打死你这个狗崽子”商泰双眼中充斥愤怒的血红色,跟疯了一样对着商半城吼道。
叶文站在了愤怒的商泰面前,用手挡住商半城急忙说道:“半城,你别听村里的臭娘们乱嚼舌根,听叔的,跟你爹认个错,你娘要是不对,你爹和你叶叔我能不说吗,你这孩子,太爱钻牛角尖了啊”
商半城擦掉嘴角的血,没有认错,也没有出声,就那么坐在凳子上,好像被打的不是他一样,只是心里在刺刺的作痛,像极了西北冬天冷冽的早上,手伸到了井水里一样。
望着坐在凳子上的商半城,商泰猛喘了几口气,因为愤怒而不停呼喘的气息平缓了起来,语气低沉的说道:“半城,我回商家沟的日子,整好和你一样大,整整20年了。我曾经和你叶叔也看到过渭河平原上的种种,到现在也深知,有些病只能医心,更有能医心而不能自医的,我不强求你什么,但你真的是想差了,误会你娘了。
“还有你要听我的,自家事自家知,我这把身子骨还能熬的住,你就是出去了也不用担心我,你是咱老商家的崽,我们在这商家沟快三百年了,除了我年轻时出去走走了,再就没有其他人再出去过了,我不想你这么年轻就困死在这一辈子。”说到这,商泰的语气已然变得哀求商半城起来。
叶文看着自己的老友,也劝商半城道“半城,你就听你爹的话,自己走出去看看这外面的世界,要是出去后真是自己觉得不适用就再回来,这个也不丢人。咱这个小地方挂个挂号信都要跑半天到镇上去发,更别提两年前你小妖前回来时说的电话、电脑什么的了,你看咱村里外嫁出去的闺女,那个回来后不是夸外面的好,你不知道沟东头商木森家里的老大也是要出去闯荡闯荡了。”
叶文看商半城仍是无动于衷,怕这孩子还担心自己不能很好的适应外面,就由劝道:“你小子这些年跟老爷子学太极,在大山里打猎锻炼的本事和眼力见,吃不了亏的”
叶文话音刚落,商半城就站了起来,看了看自己的父亲后,端起酒碗一饮而尽,摸了把嘴道:“我不走”,话音未落,人已背起打猎的工具,转身走了出去。
望着商半城倔强走出院门的孤单身影,两个半百之人对视了好一会,叶文看着商泰,终是忍不住开口说道:“老哥,你的身子骨,还能撑的住吗?要不就让半城在家送送你吧,要不他这辈子会过意不去的,这孩子是个什么心性,你又不是不知道。”
商泰看了看自己多年的老友,坐下说道:“我自己的身子骨,我很清楚,就是不想看他难过,但这孩子的脾性,像极了年轻时的我,怕是要赶上了,也好,让他送一送吧”
叶文看着自己的老大哥,眼睛渐渐的模糊,两个身影慢慢的重叠起来,却不知该怎么开口,端起桌上的酒坛,仰头开始猛灌那玉米烧酒,只是不觉间泪和酒融在了脸庞划下。
走在干裂土路上的商半城,抬头看看满眼无际的黄,心里忽然间觉得从底慢慢升起了莫名的一股涩,出生3个月亲娘就离开了自己和爹,自己打小就躲着同伙伙伴,怕看到人家的母子同行,也因为几个邻村的孩子,嘲笑自己是没人要的狼崽子,为了这个和人打过多少架,被爹不知道揍了多少回。
商半城只记得自他记事起,商泰的身体就出了问题,一家的家务、农活全落到了他的身上,也幸亏有叶叔帮衬着。更要感谢15年前认识了陈爷爷,教会了他打猎和太极,否则商半城真的不知道他和商泰这爷俩是否能在这个日渐恶劣的环境里生存下去,到现在眼看着爹的身体一天不一天,自己有很强的预感,自己的父亲很有可能就撑不过这个冬天,自己又怎么能离而远行,一走怕就只会回来看一捧黄土和散落青草了,自己估计会疯掉。
想到陈爷爷,商半城呼出了一口气,猛然间开始奔跑,烟土渐起,速度越来越快,如果有搞田径事业的教练们看到这幅场景的话,可能会高兴的昏过去,会以为在自己手上又碰上了不世天才,奥运会可能又会实现亚洲新突破。
连续一个多小时的快速奔跑,商半城的呼吸开始慢慢加重,有了紊乱的迹象,周身上下也开始大量的出汗,而这时目的地也出现在了眼前。孤零零的坟头就那么立在了静静的山里一角,墓碑上简单的刻着老陈之墓四个字,商半城伫立在前:“老头子,爹让我出去闯一闯,我自己也是想要出去的,但是我担心他的身体,怕出去后就再也见不到他了,也怕出去后不能经常来找你,所以我真的现在不想走。还有刚才爹为了娘,又打了我,我不觉得自己错,你说呢?老头子”
站在坟前的青年,一直在絮絮叨叨,风卷起的黄土,在身后带着大西北那寒冬的气息,疯狂的肆虐嘶吼,像极了站在山巅旁孤绝的西北天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