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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0 幸好不是你(2 / 2)

她转过身,问徐迟:“你怎么来了?”

这话说来就长了,今天是乔菲的生日,乔家请了许多人,他待得气闷,到花园里给爷爷打了个电话。

徐爷爷也是才听说,一直在唏嘘:“说是很凶险,这万一有个好歹的,程了怎么受得了。”

他于是立马赶了过来,还好,还好,程爸爸没事。

盛景初后到一步,其实是去问了住院部的大夫。程爸爸的腿撞得比较重,盛景初恰好认识骨科的专家。

他给这位专家打了个电话,老专家已经七十多岁了,是他的棋迷,人早就退休了,又被医院返聘回来,一周只出诊两次,接到盛景初的电话很高兴,说只要盛景初愿意跟他对弈一局,就给程爸爸看看片子。

盛景初到的时候,程了和徐迟正面对面站着。

两个人一齐保持着沉默。

末了,程了叹了口气说道:“不管怎么样,谢谢你了。”

她一抬头,看到了盛景初。

她虚弱地笑笑,脸白得像一张纸:“你来了。”

徐迟怎么听都觉得不得劲,为什么盛景初是“你来了”,而自己就是“你怎么来了”呢,不过几个月的时间,他已经完全变成外人了。

程了走过去,拉住盛景初的手:“累了吧?”

日本虽然不远,但从机场到这里,加起来怎么也要四个小时。

盛景初摇头:“其实还好。”

他想她一定经受了巨大的刺激,不是害怕,而是恐惧,在生离死别面前,人除了恐惧,没有太多的时间产生别的情绪。

痛苦、悲伤、懊恼,这些都是一段时间以后的反应,他经历的时候还小,但足以铭记终生。

他环住她的肩膀,紧紧地抱着她,她的脆弱他都知晓,他此刻能给她的,不过是一个拥抱。

她这才哭出来,像只离开了母亲怀抱的小兽。

先是细细的,终于尖厉起来。

他轻轻拍着她的背,她似乎得到了安慰,又似乎更加委屈,声音更大了一些,最终变成抽噎。

徐迟远远地看着,心里涌起一点儿悲哀与不甘,又勉强压抑住翻腾的情绪,见程了被护士叫走了,才走到盛景初面前。

“咱们谈谈。”

徐迟早就认识盛景初,由于亲戚关系太远,他也不清楚怎么称呼盛景初比较合适。

归国的庆祝晚宴上,他见他妈请了盛景初来的时候,其实很惊讶。

他还记得他妈在盛景初十六岁之时,提到“那个学棋的小孩儿”时的表情,外人看来是在同情,但以他对他母亲的了解,同情也是同情的,但更多的是同情他人之后的庆幸感。

他很小很小的时候见过盛景初一次,不过那时候的盛景初还不叫盛景初。

小小的盛景初穿着干净的衬衫,人有些倨傲,沉默而冷淡,有一双俯视众生的眼睛。

周围的人都夸这孩子长得好,他心里不服气,拿着新买的魔方向盛景初炫耀。

他记得当时盛景初问他:“你拼得上吗?”

他拼不上,来来回回折腾了几遍,脸涨得通红。

盛景初拿到手里,转了几个圈儿,就将魔方拼了回去。

他当时觉得很没面子,又干了一件更没面子的事情,哇哇大哭起来。

大人问他怎么了,他只说是盛景初弄乱了他的魔方。

大人哪有不偏心自家小孩儿的,他妈私下跟一个婶婶说:“没爸妈的孩子就是缺少家教。”

他不知道盛景初听没听见,偷偷看着盛景初。

盛景初照旧是面无表情的样子,又将魔方拼回到了他递过来时的样子。

那一次见面给了他深刻的印象,以至于每次想起盛景初的时候都有一种自卑感。

后来听说盛景初去学棋了,他有些庆幸,两个人的人生轨迹终究不同,他聪明、家世又好,自有家里给铺就的锦绣前程。

早知道像盛景初这样的人,不管到哪里都是最耀眼的一个,但让他没想到的是,盛景初会有如此惊人的成就,就算他在国外,也常在华人圈里听到这个名字。

“你知道吗,其实我喜欢程了。”站在住院部的活动区,徐迟告诉盛景初。

盛景初没有表示,只淡淡地说了声:“嗯。”

徐迟的声音顿时多了几分焦躁:“可是我喜欢没有用,我父母是不可能让我娶她的。”

“所以?”

“所以……”

其实他也不知道所以之后是什么?放手吗,和程了退回到原来的位置,他不甘心。

和家里抗争吗?他清楚地知道两家门第的差距,也明白,即便抗争胜利了,也会是程了不幸的开始。

“所以你想一面享受着程了的爱慕,一面接受着家里的安排?”盛景初的话说得不留情面,“你跟我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让我转告程了吗?对不起,我做不到。如果你有勇气亲自告诉她,让她再选择一次,那我多少对你还有一点点欣赏。”

徐迟被他激怒了:“如果你是我呢,如果你父母活着呢?我可知道当年你们盛家在杭州的商业圈也挺有名气的。”

他被自己说服了,没错,盛景初不过胜在没有父母没有家庭罢了。

盛景初淡然一笑:“如果我父母活着,如果盛家依旧煊赫,我还是我,能有什么不同?”

他一无所有的时候,尚且能获得今时今日的地位,就算他父母在世,就算他父母反对,他完全有脱离家庭的底气。

盛景初最后看了他一眼:“徐迟,我不是你,也幸好不是你。”

再回到住院部,程了正在楼梯口张望,看到盛景初顿时松了口气。

“饿了吧?去吃饭。”

她好像又恢复了活力,眼睛还红得厉害,人却在笑,左颊的酒窝十分鲜明,像裹了蜜的大白兔奶糖。

盛景初问她:“你知道你最常跟我说哪句话吗?”

“哪句?”

她说过的话太多了,连她自己也记不清楚最常说哪句。

“就是你刚才的那句,饿了吧?去吃饭。”

程了揉了揉脸:“唉,谁让我是个吃货呢。”

其实亲近的两个人,最常见的对话不过是些生活日常,永远离不开衣食住行。

她担心他吃得不好,因为除了吃,她也不太擅长别的。

她偶尔晚饭吃得早,半夜饿得难受的时候还会给盛景初发条微信问他饿不饿。

她以为他不会回答,因为他每天睡得都很准时,但无一例外地都能立马回复她。

后来她跟小齐聊天才知道,盛景初把应用提醒的声音调到了最大。

她于是又担心他晚上睡得不好,晚上忍着不去问他,可自己饿的时候总会怕他也饿。

后来她熬了一大锅汤,分成好多份给他冻到冰箱里,告诉他饿的时候自己下一点儿面吃。

程了几个月大的时候得过一次肺炎。她妈妈在外面干活,觉得热了,回家就把她的衣服都脱了,她先是感冒,后来变成肺炎。

为了这件事,她妈妈一直很自责,说自己怎么能拿大人的冷暖去衡量孩子呢。

程了其实也觉得她妈妈有些关心过度了。

然而直到现在,她才忽然明白了她妈妈当年的心理,因为爱一个人,总会忍不住拿自己的感受去揣测别人,就像她饿了,总会担心盛景初饿了一样。

两人在医院附近的面馆随便点了两碗面。

一坐下,程了先喝了一口汤,咂咂嘴巴,觉得胡椒放得有点儿多。

好在一口热汤下肚,觉得暖和了不少,9月的晚上已经有了凉意。她从进了医院就开始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一点儿。

饭馆的客人并不多,吃饭的人也都满脸焦虑,看来都是病人家属。

“你知道在医院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程了夹去几根面条,“我小时候有人给我算命,说我八字不好,克父母,得把我远远送走才行。我妈妈肯定是不信的,结果我很小的时候她就过世了。”

她的情绪有些低落:“后来我跟着我爸回到我奶奶家,第二年我爷爷又过世了,于是又有人说起了八字的事。好在这之后家里人都挺健康的。我其实不怎么信命,但是今天我守在手术室门口的时候,真的怕了。

“我大学的时候选修过一门星座课,老师没事的时候喜欢给大家算星盘,我一次都没算过,她有一句话我记得很深,她说我算命不是为了让大家回避命运,而是用更积极的态度去接受命运。

“那时我就在想,有些事真的是命中注定的吗?如果我小的时候我妈妈把我送走了,她是不是直到现在还能健康地活着?如果我没回到我奶奶家,我爷爷是不是就不会死?如果我真的被远远送走了,我爸爸今天是不是就不会出车祸?”

盛景初放下筷子。

“我父母过世之后,我被亲戚家收养过,当时也有人说,这孩子的命不好,亲生父母都克死了,亲戚先是不信,后来将信将疑,再后来家里发生一点点事都会怀疑到我身上,我就从这家到那家,又从那家到另一家。

“直到我六岁那年碰到了老师。

“他问我愿不愿意跟他一起走。其实那时候我对围棋一无所知,只问了他一个问题,我说:‘他们都说我命不好,你不怕吗?’

“老师当时抱着我说:‘不要把自己的不幸归咎在别人身上,人活着就要有承担命运的决心和勇气,否则每个人都注定会死,为什么要多吃几十年的饭?’”

他看着程了的眼睛。

“了了,在人生走到一个转折点,或是生死关头,我们没办法选择和改变的时候,既然命运只能佑护到这里,我们只能去靠自己,再拼一拼,再挣一挣,再求一求,如果这样也没有用的话,那就只能接受,尽管这个过程要经历无数的痛苦。可是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要咬紧了牙坚持下去,因为你不知道,你爱的那个人走了,爱你的人会在什么时候来。”

他笑了笑:“你看我等了二十年,不是等到了你。”

程了的眼睛有点儿湿,她埋头吃了一口面条,吐了吐舌头:“辣,好辣,我都要辣哭了。”

盛景初无情地拆穿她:“你吃的是红烧牛肉面,一点儿辣椒都没放。”

程了又好气又好笑,吐了吐舌头:“其实呢,有时候撒个无伤大雅的小谎没必要揭穿的。”

他告诉她:“你在我面前不需要掩藏情绪。”

程了撇撇嘴:“我哪儿还需要隐藏啊,就差写在脸上了,不行,我以后也要做到喜怒不形于色。”她刻意做了个严肃的表情,“你说我现在是什么情绪?”

“我不知道你刚才是什么情绪,但我知道你即将出现的情绪。”他伸手揩掉她嘴角的葱末,“尴尬吗?”

程了咬着下唇,吃吃一笑:“一点儿也不尴尬,是感动好嘛!”

回到医院,程爸爸已经醒了。

程了扭过头去抹了一把眼泪,程爸爸拍了拍她的手:“臭丫头,哭什么。”

交警做了个简单的笔录,可惜程爸爸提供的信息很有限,当时逆着光,他也没能看清车型,只记得好像是黑色的。

其中一个小个子交警反复看了盛景初好几次,跟同事低声交流了一会儿。

等到出了病房,小个子交警看向盛景初:“你是盛先生吧?”

盛景初问他们:“有什么事情吗?”

“是这样的,”小个子交警冲他笑了笑,“你还记得公交车失窃案吗?我们系统内部挺轰动的,经手的那个警察就是我的校友。你参加《全能挑战》那期我也看过,对你超强的观察力,我们都很佩服的,我们指导员还说呢,大家要都有这个观察力,好多案子早就破了。如果方便的话,你能不能跟我们去交警大队一趟,看能不能发现一些有用的信息。”

程了也很好奇,见爸爸的病情还算稳定,就陪着盛景初去了交警大队。

对于盛景初能帮忙这件事,程了心中觉得不太靠谱的。

他的记忆力是好,但前提是他看过刻意记过,他又没见过肇事车辆,能提供什么有效线索?

交警把现有的线索展示给盛景初。

先让他看了事故现场的照片,又把附近商店的监控给他看。民用监控的像素极低,只看到一道黑色的影子飞驰过去,上了辅路,根本分辨不出车牌和车型。

盛景初借来纸笔,看过一遍视频,在纸上画一些痕迹,直到十几遍之后,他将纸上的痕迹补足。

“车牌反光,我只能确定有字母H。”

记录肇事车辆过去的视频虽然只有几秒,分割成一帧帧的画面,也有几十帧。

程了忽然想起之前《全能挑战》中,第二个选手挑战的就是通过视频片段找不同,盛景初或许是用这样的方法来观察的?

他向交警解释:“视频虽然短,但每一帧画面的噪点都有区别。将每帧画面的噪点叠加,就出现了一个H的轮廓。可惜前面的汉字和后面的字母由于反光太强烈,实在没办法确定。

“看司机驾车的路线很熟悉,应该是江城本地人,所以最前面的汉字很可能是江。至于车灯的碎片,大家都是专业人士,应该能分析出车型来,车身黑色,江H开头的牌照,应该可以缩小搜查的范围。”

众人将信将疑,程了知道大家还没全信。

人从不信到信,总需要一个缓冲的过程。程了和盛景初从交警大队出来,天已经完全黑了,夜风有些凉,她缩了缩脖子。

盛景初把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身上。

程了担心他感冒,推了推:“没关系的,我一点儿都不冷。”

他将衣服盖严一些:“我热。”

程了牵过他的手,试了下他掌心的温度。

他还骗她说热,明明掌心那么凉。

她问他:“人撒谎会变成小狗,那熊猫撒谎会变成什么?”

他摇头。

“是狗熊!”

上了车,程了冻得抽了抽鼻子,去翻手套箱里的纸巾,没想到居然翻出来几只纸鹤,折角处十分利落,每一只鹤嘴的长度好像都经过测量一样,排列在一起分毫不差。

对细节把控得这么严格,不用说,应该是盛景初叠的。

她把纸鹤放回去,笑他:“没想到你还有这个爱好。”

专业棋手的压低都很大,曹熹和减压的方式是打麻将,加藤清正减压的方式是喝酒,盛景初的减压方式就是折纸鹤。

十六岁参加天元围棋赛之前,他折过八只。

十九岁参加中日韩三国围棋邀请赛之前,他折过五只。

近几年他其实已经很少折了,可是从程家出来,小齐载着他去医院的路上,程了的电话打不通,车又堵得厉害,急躁、焦虑,他的情绪第一次失控。

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他才再一次折起了纸鹤。

他数了数,九只,居然比他参加天元围棋赛前折的还要多。

交警先就江H的车牌号进行了调查,很快发现了有用的线索。

第二天一大早程了就接到了交警队的电话:“案子破了,肇事者我们已经抓到了。”

隔天,程爸爸又做了腿部手术,手术很成功,不过总要休息几个月才能完全复原。

这事给程爸爸造成了极大的打击,作为一个厨师,不能够掌勺,这种寂寞简直是致命的。

他也忽然意识到自己也到了传承衣钵的年纪,唯一的闺女根本不想继承自己的事业,周围几个年轻小伙的资质也乏善可陈。

他干脆在微博上发起了征收徒弟的广告,还真有几个小伙子来应征。他天天忙着“海选”“晋级”的事,心情倒好了不少。

谁也没想到,盛景初帮助交警队破案的消息被传了出去,并且越传越神,各大媒体争相报道,一时间简直要把他捧成当代的福尔摩斯。

程了念着报道直笑,顺手推了推正在研究棋谱的盛景初。

“喂,福尔摩斯!”

盛景初扭头看她:“我要是福尔摩斯的话,一定要选你做搭档的。”

程了大为得意:“怎么样,承认我是华生了?”

他摇头,比了个“汪汪”的动作:“你是警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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