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的桔子核(2 / 2)

“非常感谢!”福尔摩斯说,同时折起那张纸还给年轻人。“现在您没有时间耽搁了,事情已经紧急到没有时间来讨论这些情况。您必须立刻回家,开始采取行动。”

“我要怎么做呢?”

“您只需做一件事,但要立即去做,丝毫不能犹豫。刚才我们看过的那张纸,您必须马上把它放进之前说过的黄铜盒子中。再写一张便条放进去,上面要说明剩余的文件已经被您的伯父烧毁,仅存这一张。您的措辞必须要让他们完全相信您所说的话。做完这些后,马上把黄铜盒子按照信上的指示放在日晷仪上。您清楚了吗?”

“完全清楚了。”

“至于报仇的事,以后我们完全可以通过法律来达到目的。眼下他们已经结网,那么我们也应采取对应的措施。此刻最为迫切的是,要想办法消除威胁您生命安全的危险;接下来才破解他们的阴谋,严厉惩罚这伙暴虐的团伙。”

“太谢谢您了,”年轻人站起来,穿上雨衣,“我从您这儿看到了新的生命和希望。我一定按照您的指示去做。”

“您现在就要争分夺秒。同时,当务之急是要确保自己的安全,我毫不怀疑,此时有一种迫在眉睫的危险正在逼近您。您怎样回家呢?”

“坐火车从滑铁卢车站返回。”

“现在还不到九点钟。马路上还有很多人,您也许能平安回到家中。不过,您还是要时刻保持高度警惕。”

“我随身带着武器。”

“那再好不过了。我会在明天着手调查您这桩案子的。”

“那么,您会到霍尔舍姆来吗?”

“不,您这个案件的关键在伦敦。所以我先在伦敦开始调查。”

“那么这一两天之内,我再来拜访您,将黄铜盒子和文件的消息告诉您。我将一一按照您的指示去办。”他和我们握了握手,然后就走了。门外依旧狂风呼啸,大雨如注,一刻不停地击打着窗户。这个离奇凶险的故事仿佛强风中掉落到我们身旁的一片树叶,随着狂风暴雨又被卷走了。

福尔摩斯沉默地坐了一会儿,头微微前倾,凝视着壁炉里红彤彤的火焰。然后他点燃了烟斗,靠着坐椅,看着淡蓝的烟圈一个个晃悠着婀娜的身影融进天花板中。

“华生,这是我们从未经历过的一个最神秘莫测的案件。”他终于下了结论。

“如果略掉“四签名”案的话,就是这样。”

“嗯,的确如此。除了它之外,我想不到更加奇怪的案子了。可是照我的推断,刚才那位可爱的年轻人面临的危险似乎比舒尔托的还要恐怖。”

“但是,你对这个危险的性质是否有了某些明确的看法呢?”我问道。

“我对它们的性质没有任何怀疑。”他回答说。

“那么,这到底怎么回事呢?“K.K.K”是指谁?他为何不肯放过这个悲惨的家庭呢?”

福尔摩斯闭目沉思,胳膊搭在椅子的扶手上,指尖并拢,说道:“对于一个成功的推理家来说,一旦有人向他指出一个事实的某方面之后,他不仅能从中推断出导致这个事实的其他方面,还能推测出由此将出现的一切后果。正如居维叶①,经过深思熟虑就能从一块骨头的形状精确描述出整个动物一样。一个优秀的观察家,既然已经完全掌握所有细节中的一个环节,就能准确地说明前后的其他剩余环节。我们还没有掌握只有理性才能得到的结果。只有借助研究才能解决我们的问题,试图依靠直觉来解决问题是不可行的。不过,要让这门技艺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推理家就要善于动用他已了解的所有事实,你可以理解,这个过程本身就表明你要掌握所有知识。而要做到这一步,即便现在有了免费的教育和百科全书,还是难以做到的。一个人未必不能掌握对他的工作可能有益的所有知识。我就一直在为此努力。如果我的记忆没有出错,在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曾经十分准确地点出我的缺点。”

“对,”我回答,不由得笑了,“那张记录表怪有意思的。我还记得:天文学、哲学、政治学,你都得了零分;植物学,并不清楚;地质学,对于伦敦五十英里以内任意地区的泥土来说,造诣堪称深厚;化学,很独特;解剖学,没有系统;在惊险文学和罪行记录方面的才能是无与伦比的;擅长小提琴的音乐家、拳击手、剑术运动员、律师;也是服食可卡因和烟雾的瘾君子。我想,那些都是我结论的重点。”

福尔摩斯听到最后,愉快地笑了。“嗯,”他说,“就像我之前所说的,我现在依旧坚持:一个人应当在自己的脑中装满所有可能需要使用的东西。剩下的部分可以收到他的藏书室里去,一旦需要,随用随取。现在,为了今晚的这桩案件,我们有必要查阅所有的资料。请将你身旁那册K字部的美国百科全书递给我。谢谢!让我们再思考一下情况,看看我们能得出什么结论。首先,我们可以充分肯定——沃彭肖上校是出于某种必要的原因才离开美国的。因为像他那样年纪的人往往难以改变生活习惯,他也不会乐意离开温暖宜人的弗罗里达而回到寂寥的英国小镇。他在英国的隐居生活表明他对某人、某事怀有深切的恐惧,因此我们暂且假设,认为他因为害怕某人、某事而无奈离开美国。至于他害怕什么,我们只能从他和他的家人所接到的那几封可怕的信件来推断。你是否注意过那几封信的邮戳?”

“第一封信是由本地的治里寄出的,第二封来自敦提,第三封则是伦敦。”

“从伦敦的东部寄出的。你从中能做出什么推断呢?”

“这些地方都是海港。寄信的人是在船上。”

“太好了,这是一条线索。可以肯定的是,寄信人当时在一条船上。现在我们再来思考第二点。就本地的治里来说,从收到信件起到出事时止,前后历经七个星期。至于敦提,仅仅过了三、四天而已。这说明了什么呢?”

“前者路程更远。”

“但是信件的传送也需要一段较远的路程啊?”

“我不明白。”

“我们可以这样推测:那伙人坐的是一条帆船。似乎这怪异的警告或信号总是先于他们出发肇事之前发出的。你看,敦提来信之后,接着就出事了,你说他们的动作有多快。如果他们从本地的治里出发乘轮船而来,那他们应该和信件一起到达。但是,实际的情况却是,惨案是在七个星期之后发生的。而这七个星期的时间,表明信件是由邮轮运来,而寄信的人却是乘着帆船而来。”

“很有可能。”

“不但有可能,而且情况大致就是这样。现在看来,此案确实极端紧急,所以我极力警告小沃彭肖要时刻保持警惕。灾祸总在发信人旅程结束后到来。但这一回却来自伦敦,所以我们要抓紧时间了。”

“上帝啊!”我大叫起来,“这说明什么?这是残忍的谋杀!”

“沃彭肖携带的文件对于帆船里的那些人有显而易见、攸关生死的重要性。情况很明显,他们是一伙人。单独一人无法接连谋害两条性命,并且瞒过验尸官的检查。这里面必然有几个同伙,他们都是聪明狠辣的人。无论文件在哪儿,他们都非弄到手不可。因此,你看吧,这不是一个人的名字——K.K.K——的缩写,而是属于一个团伙的标志。”

“这是什么团伙?”

“你有没有听过——”福尔摩斯俯身,低低说道,“你没有听过“三K”党吗?”

“我闻所未闻。”

福尔摩斯快速翻开摊在他膝盖上的书。“看这里,”接着他念道:“克尤·克拉克斯·克兰①,这是一个名字。由于酷似扳起手枪的击铁声而得名。这个秘密团伙由南北战争后南方的前联邦士兵们组成,并迅速在全国建立分会。其中在田纳西、卡罗来纳、佐治亚、路易斯安那和佛罗里达这些州地影响最大。它的政治色彩浓厚,主要针对黑人选民采用恐怖手段,暗杀或驱逐反对派出国。他们施行暴行前,先寄给敌方某样可供辨认的奇怪物体,例如,一小段带着叶子的橡树枝、几粒瓜籽,或几个桔核,以示警告。目标对象接到警告之后,可以公开承诺抛弃原有观点,或远避国外。如果不加理会,必定遭受这伙暴徒的杀害,而且往往是以某种意料不到的方式。那个团伙组织严密,手段系统,受害人几乎难以幸免,也无法追查到凶手。尽管美国政府与南方上层社会竭力阻止,这个团伙还是不断得到扩张和蔓延。最后,到了一八六九年,“三K”党悄无声息地倒台,虽然这类暴行在此之后仍时有发生。”

福尔摩斯把书放下,说道:“你肯定能发现,这个团伙的突然倒台和沃彭肖带着文件出逃的时间是一致的。两件事很可能存在因果关系。难怪上校和他的家人,总是逃不开死对头的追踪。这些记载和日记都涉及到美国南方的某些重要人物。如果找不到这些东西,有些人会因此无法安然入睡的。”

“那么,我们见过的那一页……”

“正如我们的推断。我还记得,上面写有“将桔核发给A、B和C”,那就是警告他们。然后,又接着写到“已清除A和B”,或是已出国。最后还提到拜访过C。恐怕这会给C带来不幸。喂,医生,我认为,我们要让这个充满黑暗的地方得到一丝光明,我相信,如果小沃彭肖按照我的指点去做,他应该能获得一线生机。今天夜里,没有什么可说的了。请将小提琴递给我,在这半小时内,暂时忘记这糟糕的天气和我们同胞不幸的命运吧。”

清晨,晴空万里,太阳透过弥漫在这巨大城市上空的飘渺云雾,闪烁着柔和的光芒。当我下楼时,福尔摩斯已经在吃早餐了。

“抱歉没有等你,”他说,“我想,我今天要为小沃彭肖的事情奔波一整天了。”

“你准备怎么做?”我问道。

“这在很大程度上要由我初步调查的结果来决定。总之,我也许得去霍尔舍姆一趟。”

“不先从那边进行吗?”

“不,我需要从城里着手调查,只要拉一下铃,女仆会给你端来咖啡的。”

在等待咖啡时,我拿起了桌上尚未打开的报纸扫了一眼。我的视线停在一个标题上,心里打了一个寒颤。

“福尔摩斯,”我大叫着,“我们迟了一步!”

“啊!”他放下手中的杯子,懊恼地答道,“我正担心会这样。这是怎么回事?”他的语气虽然很平静,但我看出他此时内心非常激动。

引起我注意的是沃彭肖先生的名字和“滑铁卢桥畔的惨剧”这个题目。报道的内容如下:

昨天晚上九时至十时期间,八班的警卫库克在滑铁卢桥附近巡逻,忽闻呼救及落水声。当晚夜色昏暗无法识人,又逢暴风雨肆虐,故虽有数名路人救援,亦无法营救。然警报已发,经水上警察协力,终于捞得一具尸体。尸检结果表明此人乃是一位青年绅士。他的衣袋中有封信,据此得知遇难者为约翰·沃彭肖,生前居于霍尔舍姆附近。据判断,他大约急于搭乘从滑铁卢车站开出的最后一班火车,于匆忙间在黑暗中迷路,误在一个轮渡小码头的边缘踩空而失足落水。尸体未见任何伤痕。可见死者乃因意外遇难,此事应警示市政当局关于河滨码头安全问题……

我们沉默地坐了一会儿,福尔摩斯神色沮丧,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深受震惊的表情。

“这件事严重伤害了我的自尊,华生,”他终于打破沉默了,开口说,“虽然这种感情很狭隘,但它确实深深打击了我。现在这件事已经是我分内之事了。在有生之年,我定将亲自惩处这帮暴徒。他在无助时求救于我,而我竟然将他置之险境!”他从椅子里跃起来,不停地踱来踱去,情绪非常激动,难以抑制。他满脸羞惭,两只瘦削的手时而紧紧交叉,时而放开。

到最后,他大声地说:“这帮魔鬼真是太狡猾了,他们怎么骗他到那里去的呢?那堤岸明明偏离车站的路线啊!对于完成他们的计划来说,即便在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那座桥上的人也还是太多了。唉,华生,咱们等着看吧,看看是谁笑到最后!我现在就出门!”

“去找警察吗?”

“不,我自己来充当警察。等网都结好了,就开始捕捉苍蝇了。可是在此之前必须要结好网。”

这一整天我的工作都很繁忙,直到很晚,我才回到贝克街。而福尔摩斯还没回来。直到十点钟左右,他才满脸苍白、疲惫不堪地走进来。他径直跑到碗柜那里,撕下一大块面包,大口大口地嚼着,又喝了一大杯水。

“你饿了。”我说。

“我简直快要饿死了!早餐之后我就忘记吃东西了。”

“一点都没吃吗?”

“没有,我完全没时间去想它。”

“情况如何?”

“还不错。”

“有没有找到线索?”

“他们逃不掉我的追捕了。小沃彭肖的仇能报了。嘿,华生,咱们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可是经过我仔细思考的啊!”

他从碗柜里掏出一只桔子来,掰成几瓣儿,挤出桔核放在桌上,从中挑了五个,装进一个信封中。在那封口的反面,他写上“S.H.代J.O.”①。他封上信封,在上面写上“美国,佐治亚洲,萨凡纳,“孤星号”三桅帆船,詹姆斯·卡尔霍恩船长收”等字。

“当他进港时就会收到这封信,”他得意洋洋地笑着说,“这封信会使他日夜不安。他明白这封信预示着他的死亡,正如沃彭肖所遭遇的那样。”

“这个卡尔霍恩船长是谁?”

“那个团伙的首脑。我还要搞定其他几个人,但是先从他开始。”

“那么,你是如何查出他们的呢?”

他从衣袋里掏出一大张纸来,上面记着一些日期和姓名。

“我整整花了一天的功夫,”他说,“我查找劳埃德船登记簿和那些旧文件的资料,调查一八八三年一至二月在本地治里港停留过的每艘船离开之后的航程。从资料上看,在这两个月里,共有三十六艘吨位较大的船到过那里。我一眼就注意到这艘叫做“孤星号”的船,因为这艘船虽然在伦敦登记,但是却以美国的一个州来命名。”

“我想,是德克萨斯州。”

“我弄不清是哪一州,但这并不重要。不过它原先肯定是艘美国船。”

“后来呢?”

“我翻阅了敦提的记录。在看到“孤星号”曾在一八八五年一月抵达过那儿时,我就肯定了我的猜测。接着我再查询最近停留在伦敦港的船只的信息。”

“结果呢?”

“孤星号”上星期到过这里。我又去埃波特船坞,查到它已于今日凌晨顺流出航,返航回到萨瓦纳港去了。我给格雷夫森德发电报,知道这艘船在不久前驶过。由于现在刮的是西风,我相信:它此刻已经过了古德温斯,就在离怀特岛附近。”

“那么,你想做什么呢?”

“我要亲手抓住他!据我所知,船上的美国人只有他和他的两个副手。剩下的是芬兰人和德国人。我还得知他们昨天晚上曾经离开船上岸,是当时给他们装货的码头工人告诉我这条消息的。等他们到了萨瓦纳,这封信也将由邮船带到,同时萨瓦纳的警察也会收到海底电报,被告知这三人是被通缉的犯有谋杀罪的罪犯。”

然而,人工布下的精密的天罗地网,终究还是有漏洞。

这些凶手再也没有收到那些桔核,而这些桔核将使他们知道还有跟他们一样机敏、坚定的人们正在抓捕他们。那年秋季的暴风雨格外凶猛。我们等了很久,想得到关于“孤星号”的消息,却一直毫无所获。最终我们听到这样一条消息:在遥远的大西洋某处,有人看到退潮后的海浪上漂着一块破碎的船尾柱,上面刻着“L.S.”①两个字母,这是我们仅能知道的关于“孤星号”最后的命运。

①又称十五子游戏,是一种双方各有十五枚棋子,掷骰子决定棋格数的游戏。——译者注

①居维叶(1769—1832),法国动物、古生物学家。——译者注

①即英文KuKluxKlan——三K党。——译者注

①即夏洛克·福尔摩斯(SherlockHolmes),代约翰·沃彭肖(JohnOpenshaw)之意。

——译者注

①“孤星号”原文为LoneStar,缩写为L.S.。——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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