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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2 / 2)

“从哪儿拉来的?”他不以为然地摇摇头,问。

“从老戈尔巴朵夫街运来的,”回答。

“是犯人吗?”长问。

“是,长官。”

“今天第二个了,”警官说。

“哼,真不象话!天气也实在太热了,”长说,接着转身对那个牵着浅黄马的员嚷道:“它牵到拐角那个单马房里去!我要教训教训你这狗崽子,你把这些好马都弄残废了,它们可是比你这混蛋值钱多了。”

这个死人也象刚才那个一样,由几个从大车上搬下来,抬到候诊室。聂赫留朵夫象中了催眠术似的跟着他们走去。

“您有什么事?”一个问他。

他没有回答,仍旧往他们送死人的地方走去。

疯子坐在床铺上,拚命吸着聂赫留朵夫送给他的纸烟。

“啊,您回来了!”他说着哈哈大笑。他一看见死人,就皱起眉头。“又来了,”他说。“我都看腻了。我又不是小孩子,是吗?”他带着疑问的微笑,对聂赫留朵夫说。

聂赫留朵夫瞧着现在没有被人遮住的死尸。死尸的脸原先盖着帽子,此刻也暴露无遗。刚才那个犯人长得很丑,可是这个犯人面貌和体型都长得非常好。这个人体格强壮,正当盛年。尽管他被剃了怪模怪样的阴阳头,他那饱满的天庭和那双如今毫无生气的黑眼睛却显得很美,还有那个不大的高鼻子和短短的黑色小胡子,也都生得很好看。他的嘴唇发青,唇边挂着笑意。他的大胡子只盖住下半截脸,在那剃光头发的半边脑袋上露出一只结实好看的不大的耳朵。脸上的神情平静、严肃而善良。且不说从这张脸上可以看出,这个人在精神上原可以得到长足的发展,如今被断送了,——单从他双手和套着脚镣的双脚的细小骨骼和匀称四肢的强壮肌肉就可以看出,他是一个优秀、强壮和灵巧的人类动物。作为一种动物来说,他在同类中也远比那匹由于受伤而惹得长生气的浅黄马完美得多。然而他却被活活折磨死了,非但没有人把他当作人来哀悼,而且也没有人把他当作被活活折磨死的会工的动物来怜悯。他的死在所有的人心里引起的唯一情绪,就是厌烦,因为他的尸体眼看就要腐烂,必须赶快收拾掉,这样就给大家添了麻烦。

医师带着医士在分局长陪同下来到候诊室。医师是个矮壮结实的人,穿一件茧绸上装和一条裹紧粗壮大腿的茧绸裤子。分局长是个矮胖子,红润的脸庞圆滚滚的,象个球。他有个习惯,喜欢鼓起双颊,然后再把气慢慢吐出来。这样鼓着双颊,他的脸就显得更圆了。医师挨着死人坐到床上,也象刚才医士那样摸摸死人的双手,听听心脏,然后站起来拉拉自己的裤子。

“完全死了,”他说。

分局长的双颊鼓得满满的,又慢慢地把气吐出来。

“他是哪个监狱的?”他问押解兵。

押解兵回答了他,又提到要收回死人的脚镣。

“我会叫他们取下来的。感谢上帝,我们这里还有铁匠,”分局长说,接着又鼓起脸颊向门口走去,再慢慢地吐出气来。

“怎么会这样?”聂赫留朵夫问医师说。

医师透过眼镜对他瞧瞧。

“怎么会这样吗?您是说,他们怎么会中暑死掉吗?您看,整整一个冬天蹲在牢里,没有活动,不见天日,突然给带到今天这样的大太阳底下,那么多人挤在一块儿走路,空气又不流通,怎么能不中暑呢!”

“那么,为什么要把他们流放出?”

“那您去问他们好了。不过,请问您是谁?”

“我是局外人。”

“噢!……对不起,我可没闲工夫,”医师说,又恼火地把裤腿往下拉拉,向病人床铺走去。

“喂,你怎么样?”他问那个脸色苍白、脖子上扎着绷带的歪嘴病人说。

这当儿疯子坐在自己的床铺上,不再吸烟,只是朝医师那边吐唾沫。

聂赫留朵夫下楼走到院子里,从的马匹、几只母鸡和戴铜盔的哨兵旁边走过,出了大门,坐上他的马车(车夫又在打瞌睡),向火车站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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