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腊月二十四，裴元绍带着妻女一起回了京都。
裴若清到裴家时，裴元绍三人还没到。裴岩松交代下去让人准备午饭，自己带着裴若清在大院里逛着。
大院并不是一个院子，它的面积堪比一个小型城镇。
此时，祖孙二人正走在一条仿古的街道上，脚下是方方正正的石砖，街道两旁已经挂满了形态各异的灯笼，火红的颜色将年味渲染得十分浓郁。
日光温暖，行人惬意。
裴若清虚扶着裴岩松，两人慢慢地走着，谁也没开口说话，气氛安详得像是一副经久的年画。
“决定了？”没什么预兆的，裴岩松开口道。
“嗯，人总要学会长大，也要学着承担。”
和当初听到他拒绝的话一样，裴岩松没表现出丁点的异样，“我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如果你还是如此决定，到时就没后悔的余地了。”
“好，我会好好想的。”裴若清没有一口下承诺，虽然他的确已经想好。
裴若清抬头看了看头顶的日光，明亮灼目，却因盛开在这冬日显得十分温暖。
也许，他该和他爸好好聊一聊了。
裴元绍到后还没把裴若清如何就先在自家老爷子那里挨了一顿训。
凉亭里，裴元绍低眉顺眼地立在一旁，老爷子掀起茶盖，慢悠悠地抿了一口，“打算什么时候抽身？”
“明年吧，我已经向上面打申请了，降职两级调回京都。”
“磨蹭。”老爷子冷冰冰地给了他两个字评价。
裴元绍有点无奈，即便他要回来，也得先把城的事处理好啊。他在城呆了十几年，不是说放就能放的，况且还有宋语嫣，他回京都，宋语嫣肯定也会跟着一起，又需要一番善后。
老爷子毫不客气地斥道，“三年前就开始准备，现在才开始动，废物也没你这么废。”
裴元绍：“……”算了，废物就废物吧，您高兴就好！裴元绍没有一点尴尬的迹象，坦然自若地听着老爷子数落。
对于裴岩松，裴元绍是愧疚的。他几乎任性了一辈子，把家族重担全压在了他父亲身上，让他一个人十年如一日的守着这座冷冰冰的大宅子，守着小佛堂那张永恒不变的照片。
他并不介意老爷子骂他，能骂人证明精力不错，反正他又不会掉一块肉。
而另一边，裴若清一脸黑线地看着一进门就扑到他身上的某小只。心道：这小鬼一点也不认生吗？毕竟他们快半年没见了。
“哥哥，咯咯……”听不明白的还以为他在笑，两岁多的裴思逸还是只会叠词，但好在已经能够将字咬清晰了。而此时，他一双白嫩嫩的小手正在他哥头上作怪，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造型有趣。
“哥哥，美美……”软糯糯的童音天真烂漫，仿佛永远不知疲倦般沉浸在自己的爱好里。
裴若清：“……”美你个大头鬼！他抽了抽嘴角，一手稳稳地搂住不停扭动的某只，一手阻止他在头上作乱的手。
不能玩儿头发的裴公子一点也不气馁，抱着他哥的头吧唧一口亲到他脸上，瞬间口水糊了半张脸。
裴若清脸色顿时黑若锅底，若不是看在怀里这团生物姓裴的份上，他早把他扔出去了，然而完全感觉不到他哥气压下降的某人还在兴奋的笑着，仿佛邀功似的道，“亲亲，乖乖……”
裴若清恨不得把这躁动的小鬼头扯下来揍一顿，想了一下他突然泄气，他怕他两巴掌下去，挨打的人没事，他自己先心疼了。
他抱着小孩儿朝裴元绍他们所在的凉亭而去，他爹和他爷爷已经过去半个小时，现在应该已经聊得差不多了。
裴若清一过去就见他爹一脸忍痛的表情，他狐疑地往他爹身上看了两眼，似乎每次回来他爹都会先挨上一顿，哪怕年龄渐长也没有过例外。
唯一不同的是以前必须跪在大门口受正式家法，到现在这种不痛不痒的挨揍，更像是为了消弥疏离隔阂的技巧。裴若清眼里漾起一抹笑意，一点也不同情他爹。
这几年他经常回来陪裴岩松，不断深入接触，他才知道这个老人为儿孙付出的有多少。他从不强迫他们，无论是他还是他爹，他都尽可能的用他的方式支持他们去追逐想要的东西。
裴元绍幽幽看了裴若清一眼没有说话，他刚刚不过说了一句裴若清这几年太逍遥，该给他增加点任务，结果就被老爷子手里的拐杖抽了一记。老爷子的手劲可是当年在军队里练出来的，即便随意的一下也不会让人好过。
裴元绍眉头跳了跳，这小崽子什么时候这么得宠了？不过得知裴若清愿意接手家族时他还是有点意外，小崽子的性格他是知道的，对自己不在乎的人和事他看都不会多看几眼。
以前也没见他对商业多感兴趣啊，难道时家的教育真能扭转一个人的性格？
裴若清自然不知道他爹百转的心思，他抱着裴思逸不好见礼，颔首唤道，“爷爷，爸。”
裴岩松看了他两眼，没说话，裴若清低头看了看怀中揪着他拉链玩得不亦乐乎的某团，轻声道，“逸儿，叫爷爷。”
裴思逸抬起头，偏着头，眨着一双葡萄般的眼睛，然后甜甜一笑，奶声奶气地唤道，“爷爷。”
裴岩松眼里涌起一丝笑意，对裴若清道，“把他给我吧。”
裴若清有点不放心，实在是这小鬼头太好动了，而且这小鬼头十分喜欢揪人头发，揪他的还好，若是揪他爷爷的……裴若清有点不敢想象那个画面。
但看着老爷子眼里盈满的笑意，裴若清默默的将手里的小鬼头放到了他伸出的手中。而裴思逸这小鬼头仿佛转了性，一到裴岩松怀里就乖得不像话，安安稳稳的坐在他腿上，仿佛先前闹腾的不是他一般。
裴元绍和裴若清眼角抽搐，这小鬼头怕不是成精了？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大腿？
宋语嫣一到裴家就去放置从城带来的东西了，此时她端了一盘切好的水果过来，清冷的容颜此刻仿佛如雪消融，她笑着同几人打招呼。
看见宋语嫣裴若清也很高兴，“嫣姨。”
“瘦了。”宋语嫣上下看了他一眼，拧着眉道。
“这话要让老师听见他该不高兴了，也就您才觉得我瘦了，爷爷都说我长肉了，是吧，爷爷？”裴若清眨了眨眼，眼里有少见的狡黠。
裴岩松看了他一眼，“知道长肉就少吃点，可以省粮。”说完，他又低头去逗小孩儿了，而裴思逸也十分给面子，笑声不停。
裴若清：“……”果然有了小孙子忘了大孙子。
宋语嫣也听出老爷子话里的打趣，觉得十分好笑，紧绷的心也跟着放松下来。原本以为高不可攀的传奇人物其实也没想象中的难以相处。
下午，裴元绍带着一家人去了时家。而听裴若清说快到时家时，宋语嫣明显开始不安起来，饶是她平时再老练沉稳，此时也有点紧张。毕竟要去的是裴若清生母的家，要去见的是裴元绍前任妻子的亲人。
裴元绍看出她的不安，不动声色的地揽过她的肩，无声地安慰着，“兄长不会为难你的。”
“我不是怕兄长为难，但这里毕竟是……”毕竟是什么她没说完，但车里的两人都懂。
“嫣姨，我母亲若知道您如此待我，她也会感激您的。”裴若清压低的声音从后座传来。
宋语嫣愣了一下，抿了抿唇，看了看怀里呼呼大睡的小孩儿，叹了口气。
裴若清却怕宋语嫣难受，继续安慰道，“您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更没有对不起我母亲，您是以裴家女主人的身份来拜访自己的兄长，没什么好紧张的。”
听到他这番话，裴元绍从后视镜里深深看了他一眼。有些话他不能说也不好说，但没想到这小崽子却能想到。
时毓婷是时家的一根刺，也是时奕宏心里不能释怀的痛。当年他之所以和裴元绍闹得那么僵，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时毓婷的死。
自己老师唯一的女儿都保不住，时奕宏心里不仅仅是自责那么简单了，可能对裴元绍多多少少有些怨，不然也不会冷了他五年，后来一见面就态度强硬地想知道当年的真相。
而裴元绍曾说，第二年时毓婷祭日就亲自上门请罪。但后来得知了齐修竹还活着并且和时彦杰之死有关后，时奕宏自己也猜出了大概。所以这件事就不了了之，到现在裴元绍也没给个确切的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