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知这些帛信到不了夜郎,还是想借生日的机会表达一下自己对娘亲的思念。之前,他写信要娘亲搬到且兰长住,可娘亲心里装着多牛,不肯来。
这让他觉得非常恼火,以为娘亲在夜郎府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他想提升自己的地位,把目光投向且兰王最迷恋的中原傩戏。他与傩戏班主再次相遇,班主的马脸只是比十五年前多了几道凌乱的皱纹,而班主已经认不出他严重发胖的巴掌脸。
彼此握手寒暄的那一刻,他发现班主的眼神布满沧桑,突然觉得时光老人才是人世间最可怕的雕手,一转眼就抹掉了班主当年数落他劣根不正的观点。当班主点头哈腰带他去参观傩戏班的老道具,他一眼就认出这些老掉牙的傩具还是当年的那套行头。
他想把班主当成另外一个人。三斗的艺名,却像一根谷芒刺痛他的眼睛。
三斗成为戏台的名片,是班主可以空翻三个筋斗。
在戏班,翻一个筋斗,算入门。翻两个筯斗,算入行。接班人要翻三个筯斗,才有资格当班主。在他的记忆中,娘亲能翻四个筯头,是戏班的台柱。
当时,他不懂这些东西。
只觉得娘亲弹琴的姿式,比翻筯斗好看。
班主叫娘亲翻筯斗,蔡厚道就搞破坏,拿道具当锣鼓打。
他的小巴掌脸没少挨班主的熊掌。班主的双手长年戴着熊掌套,毛茸茸的熊掌每次打在脸上的感觉又痛又舒服。当班主的熊掌伸向娘亲的脸,他对班主就萌生出报复的念头。
他把班主的道具当成方便的容器。
这样干的目的,就是想让班主离娘亲远点。他怕班主抢走自己在娘亲心里的位置。娘亲离开戏班,跟夜郎王多牛走到一起。他才意识有种爱属于成年人。
在爱的较量中,他的血亲牌打赢了班主的才艺,却输给了多牛的权势。
为了夺回娘亲,他想把这两种东西都抓到手里。
在确定三斗的身分前,他不想泄露自己的身分。
在他的潜意识里,戏班女人多,班主不找对象成家是有问题的。
这时,娘亲与班主亲热的记忆,就会在他的脑子里幻化出敏感的画外弦音——当年他们背着自己亲热是爱,是偷情,还是出于何种不可告人目的?
他把这种幻想扼杀在萌芽状态,是娘亲与多牛相好,根本不考虑他的立场。
他不想花脑筋,去深究这个问题。
这十五年,他最怀念的地方就是龙溪口的小黑屋。
红嘴鸟老死笼里的命运,如同班主的那只熊掌,明明是白的,打在脸上,却有种掉进黑洞里的错觉。他想想自己寄人篱下的处境就觉得异常恐惧。
他入且兰府后,夜里很少点灯睡。
他把自己置身于黑暗中,是想提醒自己不要活成小黑屋的红嘴鸟。
他把风月场的黑洞当成小黑屋,是黑洞里的那口温泉带有天然的酒味,能满足他自我陶醉的私欲。痒点发作前,他只要往黑洞的温泉里一泡,什么烦恼全记了。
每次身处黑洞的温泉中,他心里的亮点就会变成一面铜镜。铜镜中的画面,全是云儿换戏服的情景。这些画面让他心荡神迷,觉得自己的肉体与灵魂还活着。
他不敢往深处想,是亮点中还有多筒王子晒黑的娃娃脸。
他想把多筒从亮点中清除出去,云儿的鹅蛋脸也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