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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场景显然不在安淮预料之中,但同样也完全不在何廖星预料中。

何廖星和裴宿这俩人一看就知道没提前对过词,何廖星看向裴宿的眼里满是茫然。

教导主任盯着裴宿手里的手机,表情很是微妙,犹疑着在开口训话和算了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作没看见中反复横跳。

裴宿是个来头不小的学生,这一点除了学校几个重要高层外,知道的人很少。

教导主任最不想看见的就是裴宿惹上任何麻烦,因为他不敢处分,裴宿的家庭背景是他不敢招惹的。

所以哪怕裴宿当着他面玩手机,他都没有说什么。

这会儿听见他说有证据,教导主任只觉得这件事的复杂程度起码升了好几个级别,而他也从头疼变成了胃疼。

“什么证据呢?”教导主任强迫自己和蔼了些,“你说。”

就连何廖星也看着裴宿,还处在长久茫然中,茫然中还带着不理解。

……为什么裴宿看上去像是有备而来?

这件事当事人是何廖星没错吧?

其余老师也纷纷看过来,所有人视线全都压在裴宿一人身上,这要换了个人,估计紧张得手抖,连手机都拿不太稳了,但裴宿却不慌不忙。

他在手机上面点了几下,然后走到教导主任身边,把屏幕给他看。

那上面是一个技术人员发过来的IP解析,发帖人的IP和安淮平时社交软件发动态的IP是同一个。

这是能够直接证明发帖人就是他的证据。

这还不算完,裴宿从手机通讯录里打了个电话过去:“对,陈叔,是我,之前已经发消息跟你说过了是什么事……好,麻烦您了。”

教导主任眼皮轻轻跳了下,隐隐觉着裴宿可能要来个大的。

裴宿把手机递给教导主任,他接过来后放到耳边。

对方温声道:“你好,我是春城公安局的,警号为000006,这边收到消息,发现你们学校有学生发帖对一年前的某件刑事案件造谣,受我侄子所托,在对案宗进行保密情况下,我来说明下情况……”

听见警号为000006,教导主任头皮嗡的一下,直接炸了,大滴冷汗喷薄而出,浸湿后背。

——警号是按照级别来进行排序的,以0开头,序列号为个位数的警察,那是公安局的一把手之一。

而在看见教导主任表情后,安淮的嘴角霎时沉了下来,如果说刚才他是满心期待,觉得自己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那么这会儿,便是在他即将踏出最后一步时,无端从身后伸出了只手,拉住他的脚踝,把他死死拖了下去。

-

直到走出办公室,何廖星觉得像是做了场梦般,李春华跟着走出来,想要说点什么,但看着匆匆跟上何廖星的裴宿后,她又把喊人的话咽了回去。

何廖星走得很慢,一步又一步,机械而被动,阳光洒在他身上,却像是涂了层无机质的光,使得他整个人看上去像是团透明的薄雾,在太阳下走着走着,随时可能会飘散。

正是上课时间,校园里空空荡荡,讲课声回荡,撞到各个角落,反射回来,显得校园更加的空。

何廖星停下脚步,一动也不动。

他身边是绿萝花架,翠绿叶子瀑布般泼洒而下,在太阳下闪烁着绿油油的光,鲜活而富有生命力。

何廖星没有回头:“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少年声音不紧不慢在他身后响起:“怎么,这条路只许你走?”

何廖星闭了下眼睛:“……你没看那个帖子吗?那个帖子里说,我的过往很不堪。”

裴宿走到他身边:“信了的人是傻逼,不巧,我比很多人聪明一点。”

何廖星想笑,但是笑不出来,他强迫自己弯起唇角,但蓦然想起刻意被他遗忘的仓库,他胃里便一阵恶心,差点想吐。

——笑起来的孩子才是最漂亮的,不笑的孩子都会受到惩罚噢。

他感到浑身发冷,往后靠了一步,倚在绿萝花架的墙柱上,把浑身重量全都压了上去,这才不至于觉得自己整个人是飘着的。

“刚才……”何廖星忍着难受,掐着自己掌心,慢慢道,“谢谢你。”

裴宿站在他面前,沐浴在光下,眉高眼深,轮廓深邃,像是盛开在光里的一捧雪。

绿萝花架的阴影投在地上,仿若一条分界线,将两人划成了明暗两个世界。

何廖星背后便是柔软的汪洋绿意,衬得他皮肤雪白,甚至可以看得清楚皮下血管,像是朵温软的花,被抽掉茎叶,空洞无神。

裴宿上前一步,踏入阴影里,抬手轻轻捏了下何廖星的耳朵:“不想笑就不要笑。”

这真的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仿佛一只潘多拉魔盒,里面关押着无数负面的,阴暗的情绪,然后被沉入最深的心湖底部,钥匙也被吞噬。

何廖星以为这只盒子永永远远,都见不了天光,甚至以为还会陪着他入土,腐朽成枯骨。

但别人简简单单一句话,那只盒子却忽然便爆发了,所有被死死压下的,他努力忽略的东西,全都蔓延成海,旋即拉扯着将他整个人吞噬。

寒意这一瞬仿佛不仅仅存在于他心底,而是呼啸而出,将整个世界全都变得天寒地冻,一片霜白。

只有眼前的人沾染着光的气息,是温暖的。

何廖星下意识伸手拉住他的手腕,裴宿没有躲开,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何廖星反应了会儿,低声问道:“……你知道了多少?”

“不多。”裴宿声音不再如平时那样带着浓浓距离感,听上去竟然有一丝温和安抚的意味,“你不想说的,我不会去探究,我等你主动告诉我。”

何廖星眼睫轻颤,嘴唇翕动了几下:“那个帖子是假的,但报道是真的……”

事实完全不是新闻上说的那样,而比新闻更加残酷。

在何廖星刚升初三那年,有个长相斯文的男人在初中外徘徊,利用一些新奇的小物件降低孩子们的警惕心,先开始他装作卖饰品的小摊贩,连卖带送,拉了很多学生好感。

初中生,都是刚开始注重自己外表的年纪,但身上又没有足够零花钱,喜欢什么东西都是很单纯的。

男人装了两个月的摊贩,经过缜密观察和挑选后,他开始邀请一些学生去自己家里做客,但是和那些学生约定好,不许把这件事告诉家长老师。

收到邀请的Omega,他会送上最漂亮的礼裙和首饰,去了他家里还能享用最精美的甜点,吃食,同时他也会告诉她们怎么串词,躲过老师家长的看管,从家里偷溜出来。

这真的很像是场童话般的宴会,对不对?

但在宴会的幌子底下,藏着一个腐烂肮脏的阴谋。

渐渐的,学生们间开始盛行所谓的“公主宴会”,也为能够收到男人的邀请函为至高荣耀,而且在男人有意引导下,这些学生形成了分级关系,第一批去的客人是最高贵的,第二批,第三批,所受到的待遇都是分等级的,她们都拥有属于自己身份的卡牌,越乖的孩子,等级越高,身份越高。

在层层关系网下,没有一个人告密。

而不乖的孩子,不仅降级,而且还会受到惩罚,惩罚是被所有人孤立——那个时候,初中里已经有百分之九十九的Omega全都加入了这个圈子里。

最先开始意识到不对的是何廖星同桌,她总觉得这个男人怪怪的,去参加了一次宴会后就不想去第二次。

但她被男人盯上了,男人再三邀请她去宴会,她害怕极了,越想越不安,越忐忑。

何廖星问她怎么了,她便犹犹豫豫说了。

那一次宴会是何廖星陪她去的。

也是那一次,何廖星被男人盯上了。

男人从来就没见过如此完美的少年,而且以他专业眼光来看,他知道何廖星百分百会分化为一只Omega,到时候,何廖星一定是站在生物链最顶端的Omega。

男人为何廖星着迷,他疯狂迷恋上了何廖星。

男人开始想尽一切办法想引何廖星上钩,想让他参加他的宴会。

何廖星不是傻子,他知道这个男人有问题,他去过那个宴会一次,他知道了宴会结构,也知道被骗的人不少。

他想报警,但是又怕打草惊蛇,也怕没有证据警察不相信他,毕竟从目前来看,男人的行为举止都很正常,没有做任何伤害或者强迫她们的事。

他仿佛像是个风度翩翩的绅士,拿着漂亮的水晶鞋,只为了完成所有Omega的公主梦,不求任何回报。

何廖星后来又答应过男人几次,他戴上摄像和录音设备,但都没拍到录到什么,他想劝说其他人不要去了,但回应他的是孤立和嘲讽,甚至为了防止他向老师告密,还有人一天到晚盯着他。

她们嫉妒他轻轻松松就能获得最高的宠爱,她们觉得他在挑拨离间。

而何廖星每去一次,男人对他的迷恋就更深一个等级,他脑子里甚至生出了无数疯狂想法。

直到最后一次,男人说他开了个梦幻派对,地点在一个仓库里,只有最高贵的公主们才可以接受邀请。

他选了十二位最漂亮最完美的Omega,她们的身份卡牌全都是公主,而给何廖星的身份卡牌——是皇后。

Omega们怀着最大憧憬去参加这个宴会,但没想到等待着她们的是一场永生难忘的灾难。

灰暗的蜘蛛网,淌着臭水的下水道,不时从地面爬过的老鼠,还有轰隆锁上的铁门。

天光从最上面的小铁窗里漏进来,被分割成一小块一小块,阴惨如游魂。

墙面上是乱七八糟,狰狞的油漆,还挂了许多幅画,那些画全都血淋淋的,画的是赤.裸的Omega,还有被割下来的腺体。

美丽而脆弱的Omega躺在血泊中,穿着华丽的礼服,从头到脚都一丝不苟,精致漂亮,像是从童话中走出来的公主娃娃。

但娃娃没有了脑袋,腺体也被单独割出来了。

所有看见这些画的Omega们全都陷入死寂,而那个男人衣冠楚楚,拿着皮鞭和手术刀走出来,对着她们微笑,声音悦耳动听:“晚上好,我的公主们。”

所有Omega全都被吓疯了,四处抱头逃窜,但已经无处可逃。

唯一镇定的人只有何廖星,他按下了求救按钮。

……后面的事情他记不太清了。

似乎他为了拖延时间,为了保护其他人,绞尽脑汁与男人周旋。

男人对他的兴趣最大,见他是唯一一个不逃的,欢喜得几乎疯掉。

……男人拿其他人来威胁他。

何廖星听男人讲了很多污言秽语,被男人拎着头发去看墙上的画,男人说那才是一个Omega最漂亮的样子。

男人敲开墙壁,里面装着许多Omega的尸体,还有被割下来,血淋淋的腺体。

何廖星恶心得几乎要吐出来,他扑上去,和男人扭打在了一起。

其余人都把他当唯一的救世主,但那时候何廖星才十四岁。

他不是不害怕,是不能害怕,没人记得他也只是个孩子。

这一瞬所有人似乎也全都忘了何廖星之前的好心提醒,忘了她们曾联合起来孤立过他。

………

然而何廖星从来不是救世主,他只想做一个普通人。

………

警察及时赶到,男人还没来得及对任何一个人下手。

站在那群Omega们面前保护她们的,是一个身体修长的小少年。

这件事被立案调查,这个男人原来是惯犯,最先开始的职业是外科医生,又信邪教,对Omega的腺体有天然崇拜,这些年隐姓埋名,用不同手法和技俩,死在他手里的Omega超过十个,被立为重案。

男人被关进去后,那些死在他手里的Omega终于得到公道,也算能瞑目了。

警察们夸何廖星勇敢,机智,是他们见过最优秀的少年,还写了封表扬信给学校。

但从那之后,何廖星频繁做噩梦,后来何父何母强行请了心理医生帮他疏导。

然而只要一想到自己要分化,有百分之五十可能会分化成只Omega,就会马上想到墙壁上的画,难受到不可自抑。

所以当他真的分化成了Omega后,他开始打伪装剂,就连何父何母都不知道他是Omega。

被医生通知不能再继续打伪装剂时,他还担心过自己会不会想起那次事故。

但整个过程他都没有想起,初三发生的事情像是一片被烧掉的荒草,似乎烧干净了,就没有任何痕迹停留下来。

他以为自己真的不在乎,真的可以坦然处之。

直到安淮毫不留情地揭开了那块带血的疤痕,疤痕底下,新肉还未长好,依旧鲜血淋漓。

他才发现,发生过的事情,永远都在那儿。

………

何廖星伸手揉了下眉心,低声道:“差不多就是这样。”

裴宿看着何廖星,没有说话。

站在他面前的少年,在回忆时,好几次情绪剧烈起伏,却又被死死克制,然后重归平静,仿佛所有的所有,全都被闷进一个即将沸腾的壶里,壶里是一座牢,牢里关着何廖星自己。

无论是不被人相信也好,被排挤被误解也好,他都自己一个人默默消化,但在最危险的时刻,却依旧挺身而出。

他不是没有感情的死人,他也会委屈也会伤心,也会疼。

但他已经不会主动去依靠别人了,他只会把那些尖刀利刃全都对向自己,而对外,永远温和强大。

时间久了,可能连他自己都分不清到底是真开心还是假开心。

裴宿从来就没有见过这么让人……心疼的人。

可能是握习惯了,何廖星并没有把抓住裴宿手腕的手放开,裴宿动了下手指,往下一滑,扣紧了他的手。

温热细腻触感温温然蔓延开来,像是刚煮好散发着香气的青梅酒,又像是在寒夜里和风飘卷而下的红色梅瓣,带着柔软的暗香。

何廖星倚着身后墙柱,绿萝铺了满墙,他陷入这绿色中,仿佛被绿瀑包裹的美人,有几根绿枝悄然绽在他眉眼边,似乎再挨近点就能吻到他侧脸。

有那么一瞬间,裴宿差点以为那绿枝是自己的手指。

他松开何廖星的手,稍稍后退一步,声音冷淡自矜:“那安淮是怎么回事?”

手上的温度一触即散,何廖星不自觉捻了下手指,看着面前高冷依旧的少年,以为刚才的牵手不过是自己的幻觉。

何廖星低头解释道:“我见过他画画。”

何廖星与安淮真的只有一面之缘,何廖星喜欢画画,初中时学校也有兴趣画室专门开放给学生。

有一天何廖星回到学校去收拾画具,那时候画室只有安淮在。

本来这也没什么好稀奇的,但是何廖星看见了他画的画,当时没觉察出来什么,因为那是印象派的画,花花绿绿一团,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画什么。

然而当天半夜时,何廖星猛然从噩梦中惊醒。

他细思极恐地发现,那幅画,画的是断肢的Omega,而画右下角的签名和仓库墙壁上挂着的画是一样的。

他极力想回想起画画那人的脸,但越想,越是头疼,甚至还会牵扯起很多他根本不想记起的回忆。

于是关于安淮,关于那段回忆,全都被永久封存起来。

直到这一刻重见天日。

-

何廖星和裴宿回到教室时,班上的课已经上到第二节了,见他们迟到,老师没说什么,招手让他们进来了。

他和裴宿的位置一个在倒数第一排,一个在第二排,回到座位上,需要穿过整个教室。

何廖星能感觉到,进门时,所有人全都看着他,甚至老师讲课声音都慢了几分。

他面容平静地走回了自己位置上。

何廖星在一班待了一周多,高二是重新分班后组的新班,现在一班的人,在高一也大多跟何廖星都认识。

但因为他总逃课,和他熟的也就那么几个,跟班上大多数人交情着实谈不上深。

他能理解这些人现在的感受。

在大多数人眼里,都觉得何廖星是个刺头儿,现在他被爆出O装A,又和这么恶心的事情沾上关系,初中时都不洁身自好……谣言不可怕,可怕的是真真假假的话掺和在一起,让人难以分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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