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说话,他也很少在人多的时候说话。
即使说了话如果不是心里话,他也认为那不是说话,那叫敷衍。
只有个别人时才会说话,会说心里话,能说出很多心里话。那些个别人是他心里的朋友。
但他很少能说出心里话,因为知心朋友少。他说了不少敷衍话,因为人在其职当谋其政。
半晌,他才叹了一口气,一口很深很深的气,言道:“包子有肉不在褶上,肚里有货不在嘴上。逍遥子为人从不外露,却遭了人暗杀。”
杨威冷笑道:“这金陵王的人刚要进京城,便出了这档子事,也真是忒光明磊落了吧!”
陈叔宝注视着杨威,问道:“你认为是金陵王的人?”
杨威一怔,而后很自信的点点头,道:“这江湖上,除了咱们‘十二太保’和东厂厂公外,也只有金陵王的‘四大金刚’能在逍遥子之上了。”
陈叔宝沉声道:“可他们四个都被咱们监视着,没人离开过咱们的视线。”
杨威笑道:“武艺高强的人,想摆脱别人的监视很容易,也有可能是用金蝉脱壳。”
陈叔宝摇摇头,道:“不会的,也许是江湖新人辈出,咱们不知道。”
杨威一笑道:“兄长也忒多心了,能从逍遥子的飞针脱身的人,这样的人岂会是无名之辈?”
陈叔宝不动声色,问道:“难道你忘记了欧阳云?他之前不也是深藏不露吗?”
杨威点点头道:“嗯,他确实是一鸣惊人。五年前,若不是他出手相援击败明月,我们锦衣卫还难过此关。不过,他是‘北剑’的大弟子,武艺高强也应该是情理之中吧……”
陈叔宝道:“也许有人运气不好哪?也许有人从不展露自己哪?”
杨威一笑道:“是金子就算埋在石头堆里也会发光,不会有那么多也许。”
陈叔宝道:“那你见过‘御蛇’楚新的真面目吗?”
杨威一怔,摇摇头道:“他就是一条毒蛇,一直藏匿自己,他一旦露头一定是一口咬死面前的那人,没人见过他真面目。不过,他不是被明月砍废了吗?这五年来都不知道死在那儿……”
陈叔宝皱了皱眉头道:“金陵王‘四大金刚’的林立,你总该知道吧,他本是一个挑夫竟然武艺高深莫测。”
杨威道:“嗯,我一直觉得他很可疑。”
陈叔宝一怔,问道:“哪儿可疑?”
杨威道:“为什么金陵小王子朱柳,他刚从峨眉回到南京就会遭一群痞子欺负?而偏偏这个时候林立却这么凑巧就在旁边?”
陈叔宝沉吟道:“你不该质疑林立的,你更应该质疑朱柳。”
杨威不解问道:“为什么?”
陈叔宝道:“和朱柳一起去峨眉拜师学艺的伍文英,为什么她一下山便能来去无踪,人称‘侠女飞影’,成为金陵王‘四大金刚’之一?而偏偏朱柳他却什么都不会,会被一群小痞子们欺负?”
杨威笑道:“这很容易解释:因为峨眉素衣派都是女弟子,而朱柳是个男人,他去峨眉只是为了躲避王妃的迫害。而素衣派男女有别,一直没有传授给他武艺。”
陈叔宝道:“那他为什么又会成为素衣派的掌门?”
杨威沉思了许久,才喃喃道:“素云师父并非谄媚之人,朱柳能做掌门这一点,确实值得怀疑……”
陈叔宝脸色忽然变得很沉重,忧虑道:“朱柳也来京城了,虽然他没有在进京的队伍中……”
杨威抬头凝视着陈叔宝因为忧虑而抬起的皱纹。
年轻人都有些气盛,杨威也一样,他现在是锦衣卫最强的武士,所以他有些瞧不起其他人。
但看着陈叔宝谋略操心的憔悴,现在他的心思绪万千,又说不出那种感情。
他默默问道:“为什么兄长这么担心朱柳?”
陈叔宝沉默了很久,忽然道:“现在的情况很复杂:‘四大金刚’已经很棘手了,而且还有这个朱柳……他和孟黎一样厉害,甚至更厉害……”
杨威目瞪口呆,半晌才道:“比孟黎还厉害……那岂不是比厂公还厉害……”
孟黎也是“四大金刚”之一,而且是名镇江湖的两大剑客‘北痴南侠’中的南剑。
杨威惊奇并不奇怪,因为他不是东厂厂公的对手,而孟黎与厂公先前的恩怨对决中一直不分伯仲。
但他的心里泛起了其他的嘀咕:他怎么知道朱柳比孟黎厉害?我可没探出这个消息。朱柳一直是个白净的小孩子,根本不会武艺。
杨威仿佛很疑惑地问道:“陈大哥,如果朱柳也来的话,金陵王的两个儿子就全都离开了家,他不怕他们回不去吗?”
陈叔宝深沉道:“金陵王已经准备破釜沉舟了……”
杨威寻常大大咧咧、风风火火,他心里为陈叔宝这样的人感到悲哀。
一个人连心里话都不敢说,这种人活着就是种悲哀。
但现在杨威越来越为陈叔宝感到一种忧伤,尤其看重陈叔宝心神凝重的样子。
陈叔宝本也是个风流的人,他身边女人不断。可是他却没有妻子。
没有妻子不代表没有珍爱的女人,恰恰相反,没有妻子反而能拥有更多的女人。
杨威虽然武艺高强,但他却很怕陈叔宝的威严冷酷,有时候会感到心里恐惧。
冷酷的人未必刀剑厉害,但他们却有一把比刀剑更狠的武器。
那就是眼神中的刀,那就是心里的剑!一种杀人不眨眼的刀!一种无形的剑!
杨威忍不住,郁郁说道:“兄长,其实这次金陵王派他们来的目的,是借联姻的名义来为自己争取更多的筹备时间……”
陈叔宝凝视着面前这个比自己更年轻的指挥官,这份表情很沉重也很和蔼。
他更带着点劝诫的口吻道:“阿虎,你很年轻,安插信子的事一直比我做的好。如果有什么重要情报,你应该学会噎在自己心里面,这样你将来才能做一个好的指挥使……”
杨威抬眸注视着陈叔宝的眼神,仿佛自己的长辈在谆谆善诱一个值得训导的孩子。
杨威摇摇头,喃喃道:“兄长,线上也是今夜刚传到的信,不是我有意隐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