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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草木之生也柔弱,其死也枯槁。故坚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是以兵强则不胜,木强则折。强大处下,柔弱处上。”
——
月色下,看似闲庭信步的朱柳,其实她的内心正在踌躇,她漫无目的地瞅了一眼新生的花草,默默回念起这句话。
因为屋上那人轻柔似风,脚步无声,很弱,弱到强大到难以揣测。越是锋利的宝刀越是会藏在刀鞘之中。
那时——
正是朱柳的儿时,众弟子们一起打坐听讲,她的师父讲授了道祖的言论。
小朱柳听罢,却挠挠头问道:“师父,月光是弱还是强?弱,它白天为什么又会消失,却不是生?强,它为什么又亘古不变,却不是灭?”
师父的解答则很精妙,而且也非常的简单易懂,她回答道:“你出去,去月光下,罚跪半个时辰。”
“哦……”
“把蒲团放下,不许用坐垫。”
“哦……”
半个时辰后,小朱柳的腿已经失去了知觉。
师父缓缓而来扶起朱柳抱于台檐之上,柔声问道:“你悟透了什么?”
小朱柳幽幽道:“在屋里面打坐很舒服,在地面上跪的很疼。”
师父道:“那你是不是怀念拥有坐垫的时刻?”
小朱柳用力点点头。
师父问道:“那你现在是想去打坐,还是想呆在这儿玩?”
“呆在这儿好,嘿嘿,打坐好没意思。”
师父点点头问道:“那你现在明白了什么?”
小朱柳不解摇摇头。
师父莞尔一笑道:“最珍贵的不是曾经的美好,也不是对未来的憧憬,而是现在的拥有,懂得了嘛?”
“哦……可是师父……您还没解答我的疑惑那……”
师父呵呵一笑,道:“你这孩子还真倔,撞了南墙还不回头。”
“……”
师父问道:“这半个时辰,你在月光下什么感觉?”
“疼……”
“……”师父不禁莞尔道:“还有吗?心里什么感觉?”
“我后悔问那个问题了……可是不问我可能更后悔……”
“……”师父微微一笑,问道:“在月光下是清凉还是燥热?”
“清凉。”
师父问道:“若是白天那?”
“燥热。”
师父点点头道:“心有凉热之分,天有昼夜之变。天存昼则不存夜,存夜则不存昼,变既是不变,不变既是变,故而天看似亘古不变,昼夜轮回,而月亦看似亘古不变。”
小朱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嘟着嘴问道:“师父既然知晓,为什么……还让我罚跪……坏人……”
师父俏皮一笑道:“因为我想让你自己悟啊。你这孩子很有灵性,若是只懂得去问实在太可惜了。”
小朱柳不解道:“可是若是我们能悟,还要师父干嘛?……骗子……”
师父微微一笑,道:“有人愿做顽石,学的些金刚之身,镌记些经书文录;而有的人愿做柔水,无拘无束,随方就圆。你正如那流水,记得快忘得也快,却也无处不自在。她们不过跟我学些武艺与经论,而你才是我真正的弟子,却也最不是我的弟子。”
“……骗子……大骗子……你就是喜欢欺负我……坏人……”
看着小柳儿嘟着嘴生气的样子,简直可爱极了,惹得师父忍不住哈哈大笑。
“……”
朱柳随那人而行,一直不敢轻易下手。两人互相压着步伐而行。
那人也感到惊讶,地上这人竟能聆听到寻常人听不见的声音。
越过几个宫殿后,一道巨大鸿沟般的房屋间距出现。
朱柳没有前行,停下脚步假装在低头赏花。
而就在她低头那一瞬。那人忽然一掠而起跃至墙上,而后瞬间落地,又刹那间飞檐走壁跨到了对面墙屋之上。这一系列的动作竟在一个眨眼的功夫间完成,他已经瞬间越过了鸿沟。
朱柳再也按捺不住,尤其那人又冲着朱柳挑衅地瞅了一眼,她顿时就燃起一股战意,瞬间如同雨燕滑翔飞檐走壁迅速追了上去。
那人起跃,朱柳也瞬间起跃。那人垫步,朱柳也跟着垫步。
那人一瞬横空再起后,回眸斜视背后却不见朱柳。
而朱柳已在这一起一落间越过了此人。
那人披散着长发,脸遮面纱,轻轻赞叹却声音尖气道:“速度不错,轻功竟在我之上。”
朱柳听了一愣,问道:“你是男人吧?”
话一出口,朱柳不知自己犯了什么忌讳,竟惹得那人剑眉下的眼神阴森,令朱柳感到恐惧,就在冷眼怒瞪的那一瞬间,他又如同风火雷电般击向朱柳。
朱柳急忙出掌回击,却因对手这一击重掌将她打的飞速后移,脚激起瓦片稀烂飞扬,她不禁心中惊讶:此人内力竟如此高深!
那人接朱柳一掌也后撤几步,却能瞬间立身,不屑道:“可惜内力差了,不是我的对手。”
朱柳却缓缓一笑,直击要害道:“你输了。”
那人冷道:“什么?”
朱柳道:“动怒——是失败之母,你输定了。”
那人卧蚕凤眼冷冷一笑,不屑地一笑。
他那种目光凛冽,似刀刃般砍来,让朱柳顿时感到空气凝结,冰冷的气息包围着自己,她急忙收缩身子,打算一跃而起。
刹那间,那人先凌空而至,纤长手掌划过空气如同带动涟漪水波扑面儿来。
朱柳瞬间一闪而过,那人见战不到他便急忙手掌一变,倾尽全力地直击朱柳。那股强大的杀气,瞬间逼的朱柳竟似吸不进空气般感到窒息。
战无可避,唯有一战!朱柳亦急忙倾尽全身举掌与之相抗。“咣”的一声,两掌相击,朱柳再次被震退二丈,右臂酸麻痛意顿生,震动更让她的五脏六腑感到一阵汹涌,她只得强压一口血气来缓解。
同时,她还急忙将右手背与身后,因为疼痛红肿的右手正在颤抖不已。
那人冷笑道:“看来你输了。”
“不用看来,你已经输了!”朱柳缓缓一笑,道:“你看我左手拿的什么?”
那人不屑地斜睨瞄了一眼,顿时不由得一怔,心中大惊:此人速度竟能出神入化,被他偷了面纱,我却毫无知觉。
朱柳笑道:“现在我能看清阁下的尊容了吗?”
那人长发飘飘,冷道:“你最好还是不要看我的长相。”
朱柳道:“为什么?”
那人冷声道:“想看清我面纱后长相的人,都死了。”
朱柳呵呵一笑,道:“那我更要看,而且你越是不让看,我越是要看。”
那人冷哼道:“你哪来的勇气?”
“勇气?”朱柳道:“源于我的剑,它告诉我:它一定能刺中敌人的心窝。”
那人不屑一丝冷笑,手中掏出一把寒光凛冽的匕首,小巧精致。朱柳忽然感到了惊讶,因为这是百庇匕首——扬文!它看似如玉簪般美丽,实则却是个蛇蝎美人,削铁如削泥!
“你死定了。”那人的语气并不威严,只是很平淡的一言。
但,却如同这把匕首般一样凛凛让人感到寒骨。
那人更没有给朱柳任何机会,一刹那间,横跃挺匕刺来,其势如狂澜怒涛,锋芒带动漩涡旋转。杀气顿时逼近朱柳,她只得瞬间一个飞影闪躲。
“锵”的一声。
朱柳握着的剑,顺着手臂灌入体内一股巨大的力量。
她再度把右手背与身后,因为右手的剑正在嗡鸣不止。
“好快的剑!”那人飘舞的长絮遮不住那股惊讶之情。他感到匪夷所思,因为刺去的那一刻朱柳身上并无一刃。他是怎样挡的?他实在是没有看清,而且他更没有看清朱柳何时拔剑!又何处拔的剑!
他不由得问道:“莫非你是‘疾剑流’的?”
朱柳背后的手仍旧颤微,她点点头。
那人心中不由得思索道:“疾剑”太可怕了,无论剑术高低,若和他们较量,那就是置身在提心吊胆之中。
朱柳微笑道:“刀剑比的是一个瞬间,你不如我快,这次输的会是你。”
那人点点头道:“你说的没错,刀剑比的就是一个瞬间。但我绝不会置身与任何危险之中,所以我不会给你留有任何机会。”
朱柳微微一笑道:“那我想试一试。”她刚说“试一试”的瞬间,就化为一条玉面白影,寒光如闪电般刺向那人心窝。
“呵!——”
“卑鄙!——”
飞跃的朱柳却急忙闭上了自己的眼睛,慌忙闪开远离,原来是那人突然洒出了石灰粉。
“混蛋东西!竟使出下流手段!”朱柳刚一落地就冲那儿吼道。
但白雾慢慢散落后,那人却早已没了踪迹。
黑暗中,一把把火光愈来愈近。
不对,不对!这是个圈套!——朱柳的直觉瞬间让她感到不寒而栗。
她急忙纵身一跃,落到墙头,欲顺行而逃。
但一群群锦衣卫呼呼跑了上来。
朱柳着急道:“坏了,上了这群龟孙子的当了!”
她仓皇跳向内院,欲从后门逃出,却刚跑至门口,就被火把耀眼堵住去路。
朱柳已经习惯黑夜的眼睛,瞬间被明亮的火光刺的生痛,只得慌忙扭头捂住眼睛。
为首的是陈叔宝,他打量一下面前的白衣人,愣在那里,尴尬笑道:“哦,原来是小王爷啊,您在这儿做什么那?”
“哦……”朱柳道:“你看我像赏月的吗?”
陈叔宝笑道:“公子真是好雅兴呀,漫漫长夜不在休息,却孤自一人在皇宫内大跑着赏月,这份闲雅还真是让人羡慕。”
朱柳游离的眼神,苦笑道:“嘿嘿,嘿嘿。所以……您信了?”
陈叔宝笑了笑,道:“小王爷,走吧,跟我来趟镇抚司。”
牛大奎一怔,急忙道:“里面肯定有什么冤情,不如让柳兄弟……”
但他即刻就停下来话,默默垂下了头。因为陈叔宝看了他一眼,只需要一眼,就能让牛大奎明白自己需要闭上嘴。
朱柳也不慌张随他们而行,即使进了镇抚司,她也毫不客气搬了个椅子便坐下。
陈叔宝一怔,沉吟道:“咳。虽然小王爷您是皇室血统,但也需晓得这是哪儿,这绝不是让你休闲的地方……”
朱柳却愣头一笑,不服道:“呵,我又未被削爵,那我就还是皇族。按律例来说,你该向我叩首问礼,但你却居于大堂之上傲慢之极,我不问罪与你,你反倒难为与我。”
陈叔宝怔怔一笑,心中暗自折服此人临危不乱,只是朱柳红肿的鼻头让他感到忍俊不禁。
他又笑了笑道:“箭在弦上,小王爷请恕在下无礼。我只问小王爷您为何半夜却私闯皇宫禁院?”
朱柳道:“我不瞒你,是一个蒙面人诱我决斗,才使我误走进皇宫。你若信我与你一起寻此人,你若不信我亦不再辩解。”
陈叔宝沉思,问道:“公子所言可否属实?”
朱柳呵呵一笑,道:“呵!你要是这样问,恐怕是你自己心知肚明,那我就是百口难辨。”
陈叔宝沉吟道:“公子一向心中坦荡,我信公子所言。只是敢问公子是否已经与那人交手?那人武艺又如何?”
朱柳一怔,幽幽道:“那人武艺非常之高,我还远非他的对手。京师,真是卧虎藏龙之地。”
陈叔宝问道:“小王爷,那他又是什么面貌?”
朱柳道:“他长发披散而且还蒙了面纱,看不清长相。”
陈叔宝沉默不语,半晌才呢喃道:“公子请回去歇息吧。我不再提此事。”
牛大奎一愣,待朱柳走后,急忙悄悄问道:“大哥为何……又放了朱柳?”
陈叔宝喃喃道:“这次又摊上大麻烦了……”
牛大奎不解问道:“什么大麻烦?柳兄弟,他人还是极好的,不会给咱们添麻烦的。”
陈叔宝呵呵一笑,摇摇头道:“金陵线上探得的信,朱柳的武艺远在我们之上。他若是真想图谋不轨、私闯皇宫,又怎会被我们发现?”
牛大奎一愣,豁然顿悟地点点头。
陈叔宝又道:“所以我信他说的话,而且他说的那个蒙面人,应该更是深不可测,怕是也远在我们之上。”
牛大奎问道:“那这个人,是我们的人?还是……敌人……?”
“我们的人?”陈叔宝微微一笑,道:“我们现在哪有这么强的?而且朱柳还被打肿了鼻子,看来那人武艺更高,我等绝非他敌手……”
牛大奎喃喃道:“若是御龙大哥还在就好了,他天下无敌,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天下无敌?”陈叔宝眼前一亮,笑道:“对,还有一人!”
牛大奎迟疑问道:“兄长怎么了?”
“你也忘了吗?”陈叔宝哈哈一笑,道:“有一人,剑术天下无双!自从御龙大哥归隐以后,他便成为了天下无敌的人。”
牛大奎大喜,点点头道:“嗯,欧阳云!他剑术高强,人称‘剑圣’,生平更是未尝一败。”
陈叔宝笑道:“我写书信请他来此,咱们立刻派探子们出发寻他。”
牛大奎难言道:“寻他?……寻他很难,他浪迹天涯从不留名号,怕是……”
陈叔宝笑笑道:“寻他很容易,找有酒的地方,他一定身在有酒的地方。”
天下四野风吹草动,立刻就能传递到京城,探子们很快就到山东地界寻找。
太阳开始西沉,炊烟袅袅,这片林田之处是一个大庄院,名曰“方家庄”。全村老少五六百口子人,大都是方姓。外姓只有孤零零的几家,他们多是因为在此看林守陵而留下的。
身为大庄庄主本是一件荣耀的事,而老太公总是闷闷不乐。
六年前,来了个须发皆白的剑客,孤影而至,郁郁寡欢。老太公的儿子方延平却和这人很快唠上来了,得知此人乃是名震天下的“北剑”欧阳燕。
方延平便随前辈学些剑术,无奈根基不牢只是东学一招、西记一式,不能连贯。前辈修养半年后便前往京城再次挑战,从此再无下落。
而方延平却已立下志向,希望能以剑成名。因此他只习剑术,不务农业。今已弱冠之年,老太公见终是留不住他,只得为他加冠点香,安排了酒食,放他以后闯荡江湖。
老太公一直送他出林中碑界,临了叹道:“吾儿,若是在外面不好就回家来。”
方延平道:“男儿志在四方,不肯躬身忙于田亩。即使再苦再难,也是因我一生所向而致,定会坚持到功成名就、衣锦还乡。”
老太公道:“胸中有真本事,行遍天下也不怕。你若喜欢争个名声,就全心力争。只是若是争不到,回家休养一阵也不碍事。”
方延平三跪而别道:“父亲所言,儿铭记在心。”
走在家乡的树林里,他其实并不知道该身往何处,但他不甘心一辈子窝死在农田里。
农庄的土路四面八方,只要有人在杂草上踩过一次,不久人们就能在那上面走出一条道来。
他不相信命运,就如同面前众多的路一般,无论踏上哪条路都是通往不同目地的道路。所以他认为路是自己选择的,而不是上天注定的。
“喂!兄弟!这儿前不巴村,后不着店,看到这儿有一村庄,想必你是这里的人吧?我欲投贵庄,借宿一宵,还望兄弟引见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