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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都护新出师 六月发军装(1 / 2)

?六月,帝设征北行辕,以柱国大将军、兵部尚书任停云为领军大都督。以雍州军统领、晟郡王嘉烈为灵武道行军都督,并州兵马使、平城总兵阿斯兰为云中道行军副督,中州军统领程云飞为桑干道行军都督,营州军统领粟成玉为黑水道行军都督。诸道俱受任停云节度,合众十馀万以击图鞑、东胡。

————《国朝史鉴》卷第六十九

清晨值卫交班之时,天策师总兵金镗前来接替程羽。他探问道:“陛下已命任帅领军征北,云飞估计元帅会从羽林军中点选哪几师随他出征?”程羽笑道:“名将带熟兵,停云自然会率卫骑往赴北边。你的天策师就预备着接管定武门戍防罢。”

他走出东宫广运门,迎面见到任停云领着舒海萧岩从横街过来,面容苍白,眼圈发黑。

程羽奇道:“瞧来你精神不大好,出了什么事?”舒海代为答道:“我们家夫人还未回京,大人一宿没睡。”

“什么,”程羽也吃了一惊,“都七十天了还没回来?我说怎么我和亭儿的婚礼都不见她来的。停云你别太过心忧,我这就去给堡里写信,教绸布庄潭城分号帮你寻找。再请楚州按察司也留意查访。”

任停云摇了摇头:“我要进宫,面君辞官。”

程羽瞪视着他,半天才摇头道:“你疯了,这个节骨眼上,你怎么能辞官呢!”

“我不管。灵儿出京这么多天还没回来,一定是出事了。你方才说叫兴泰盛分号和楚州按察司帮我寻人,可是我担心她现在根本就不在楚州了,怎么寻?我想过了,只有我自己去找,还有几分把握。”任停云说着绕开程羽就往广运门里走。

程羽一把拽住他:“停云,你冷静点!”

任停云牙缝中挤出一句“松手。”手臂一甩欲撂开他,程羽手成爪形,转臂附上他的肩肘,一把扣下。

任停云冷哼一声,身形微飘,手化掌形,一切一按,化解了程羽的擒拿。程羽更不停手,双臂疾舞,扣、扳、点、锁、缠、拧、封,打定了主意要阻止他进宫。任停云见招拆招,双掌飘飞,两人出手如电,转眼间便斗了数十招。

舒海萧岩忙叫:“二位大人快快停手!”就见两人身形同时凝住,程羽的手抓上了任停云的咽喉,任停云却是一只手虚按在程羽胸口。

任停云冷冷地道:“竟然用幻影擒拿手来对付我。”

程羽干笑:“逍遥剑派的踏雪折枝手,也让我开了眼界。”

舒萧二人面面相觑,程羽松手退开,敛容正色道:“停云兄,我知道你若是要走,没人拦得住你。你心中忧急,我完全明白。可是你得好好想一想,眼下这时节,真的就这样走了么?大军未发而统帅辞印,朝中必乱,军中必乱,天下不安,之前的苦心经营,必废于一旦。社稷中兴之机,难道就这样毁在自己手里么,停云兄,你千万不可意气用事。”

任停云捂嘴咳嗽,烦躁地道:“这统帅也不是非我不可,范公可,你也可,晟郡王南平王亦可。天下兴亡,与我何干。”

程羽定定地望着他:“停云兄,别说气话。你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做。”

萧岩突然说道:“元帅,军中万千同袍,谁无妻子父母?小的跟随元帅自楚州北进,万里征战,多少惨景。元帅还记得河阳大战么?咱们骑军师随元帅和程将军渡河阻截南下胡兵,路过小人本乡,数百户人家,都各奔东西,活着的不知下落,死了的,也不知埋在何处。小人虽然记挂堂上父母,却不敢擅自离军。直到今年役满还乡,才知道父母都已过世了,小人的兄嫂,衣不蔽体,形如野人。。。”他说不下去了。

程羽低声道:“万国尽征戍,烽火被冈峦。积尸草木腥,流血川原丹。何乡为乐土,安敢尚盘桓?弃绝蓬室居,塌然摧肺肝。”

任停云默不作声注视着东宫门楼,瞧不出他在想什么。

“大将军,程统领,二位在这里做什么?”

程羽转头望去,见是东安王之子,殿前金吾卫李嘉显,身后跟着一个十七八岁的紫衫少女,瓜子脸,杏眼樱唇,雪肤花貌,耀如春华,正是其妹瑞仙郡主。两人还带着几个随从侍女。萧岩转头瞧见这位郡主,登时被她的美惊得倒吸了口凉气。

瑞仙郡主微红着脸敛衽行礼,双目盈盈注视程羽,却不说话。

程羽拱手道:“公爵入宫随侍么,郡主怎么也来了?”

李嘉显笑道:“正是,瑞仙入太极宫去见长公主,所以跟我一道来了。两位大人,可是要进宫么?”

程羽谑道:“我不进宫,乃是出宫。主上登位之后,不用你们金吾卫值夜,想必公爵日子过得舒坦。”李嘉显摇头道:“舒坦的是别人,我却是三日一值,皇上又总叫我入东宫跟随行走,其实并不轻松的。再说太极宫上皇那边还是用侍卫轮班值宿,夜留禁中也是常有的事。”程羽笑道:“陛下喜爱,所以才总是带你在身边,这是好事。”

瑞仙郡主鼓起勇气,低声道:“家兄要留侍东宫,我想请程大人陪我一道往太极宫去,不知可否。”一双妙目注视程羽,却是面色绯红。

程羽略一犹豫,瞧瞧一直不说话的任停云:“这。。。”瑞仙郡主心中一沉,只觉胸中堵得难受。却听任停云咳嗽开口道:“你陪郡主进宫罢,我没事。”

三人进了东宫,任停云呆立一晌,突然双拳紧握,仰天一声野兽般低沉地嘶嗥。

那声音痛苦而压抑,无奈、焦虑、愤怒,撕心裂肺。不远处等候家主的公爵府仆从无不骇异地望着他,舒海萧岩对视,彼此眼中都是惊恐担忧。

李嘉显自去丽正殿,程羽陪着郡主从通训门转进太极宫,过虔化门日华门,进了太极宫内廷。

见郡主一直沉默不语,程羽便找话来说:“金吾卫之中,宗室子弟有数十个,只有令兄最得至尊宠信,你看其他人,平常压根就没机会进丽正殿。”

瑞仙郡主轻轻嗯了一声,却问道:“上回见着将军,还是在正月里。这回将军回京,可会多呆些日子么?”程羽笑道:“我是赴京述职,明后日就得赶回东都。”

郡主又嗯了一声。程羽打量她笑道:“殿下千金之体,性子却如此腼腆,还是有什么心事么。”郡主螓首轻摇,仰头望着他:“听说将军成婚了,尊夫人一定是极出众的人物罢。”

“她呀,她很美,是一个非常安静的人,骨子里很坚强。”程羽沉浸在回忆里,脸上流露出疼爱宠溺的神色,“记得那时她生病,明明很是难受,她还对着你笑。。。原来世上真有一见倾心这回事。”

郡主难以察觉地叹了口气:“她一定是个很好的人,有你在她身边,她真是很幸福。将军,若我回东都时去你府上作客,你会欢迎么?”程羽笑道:“殿下何出此言,若殿下到了东都,我和贱内一定扫花以待。”郡主苦涩地笑道:“多谢。”

程羽瞧着她:“不对,你一定有什么心事。”郡主摇摇头:“真的没有。”

公主一身胡服骑装,正欲往禁苑去遛马,见二人过来不禁诧异道:“你二人怎么会在一处的?”程羽欠身笑道:“末将陪郡主殿下来访长公主,人既已送到,末将先行告退了。”公主却问道:“如今你与雨亭已经成婚,她还好么。”程羽笑道:“她如今身子好了许多,多谢殿下挂念。”公主点头不语,程羽便告辞返回。

公主下了马,对郡主道:“是妹妹叫云飞陪着过来的是么,如今你还是放不下他。可他却一点不知道,也真是难为了你。”郡主摇摇头,酸涩地笑道:“其实也不觉得啊,看见他开心的样子,我也为他高兴的。”公主叹息一声:“你为他高兴,那你自己呢,你来西京也有一年了,京中这许多王孙公子,你就一个也没瞧上么。”

郡主摇了摇头,却笑道:“象杨公子那样的人物,实在是凤毛麟角,嘉蕊哪有姐姐那样的福气。”

公主闻言,停下了脚步:“人品再出众,若不是真的将你放在心上,又有何用。”她若有所思,“到今日我才知道,被人捧在手心的感受有多么好,当时却只道是寻常。”言下极是抑郁。

程羽回到东宫,遇见从丽正殿向皇帝辞行出来的晟郡王,郡王向他说了昨日筵席上的比武,叹息道:“今日台省诸官都知道咱们在倭国武士面前失了面子,丘升材连夜灰溜溜地回冯翊去了。当时要是你和停云,有一个在都是好的。”

程羽不禁跃跃欲试:“不如今日殿下领我再去馆舍会一会这个北条玄义。”

晟郡王叹气道:“使团今日一早便出京城了。”程羽想了想笑道:“这其实是小事,何必与妄人一般见识。再说,军中人才济济,也不用我和停云,就从卫骑里随便挑,南俊龙关乘风狄玉蟠曾培风,哪一个都可叫那个北条玄义丢盔弃甲。对了,殿下见到停云不曾?”

晟郡王道:“才从丽正殿接了大都督金印,皇兄还给了一份密诏,如今往兵部去了。”程羽这才放下心来:“那好,咱们一道过去罢。”

正明帝新登基之初,便分遣观察使往诸行省察官问民。被皇帝遣任蜀州宁州行省观察使的礼部监察御史杨典比任停云晚一日返回西京,顾不上休息便进了宫城,路上遇见捧着文书的中书省秘书郎祁若知,两人一道进了御史台。

祁若知将文书交给杨秀、卫英荃,杨秀便指着案上另一叠公文道:“这是昨日的文书。别的都没什么,只是陛下设招讨行辕之事,窃以为当遣监军御史随军出征,稽核赏罚。本官已将此议附于敕令之后,请中书省复议之。”

在此闲聊的吏部监察御史曹敞附和道:“杨谏议此言极是。如今军中居显要之职者,皆为任停云这一派系,若不加以监察,恐生事端,不可不早预之。”另一名御史附和道:“正是。如今军官们升迁实在太快。军中三十出头的三品总兵比比皆是,再瞧诸行省,没有一个三品司使不是四五十岁的;台省中谚云,四十而不惑,文为少司使,武是老总兵。十年寒窗熟六经,不如携剑赴军营!”

卫英荃扫他一眼,冷冷地道:“太平年月文官好做,战乱起时武将护国。军官们都是脑袋别在腰上用性命搏来的功名,你不忿什么?”那御史一阵嗫嚅,不敢接口。

祁若知眼珠一转,笑道:“尚未给曹兄道贺,方才下官从东宫过来,在丽正殿听见大将军称曹御史才兼文武,已经点了你入行辕做行军司马,参议军务。不如就以曹御史兼作监军好了。下马草军书,上马击狂胡,曹兄边功可待也。”

曹敞一听,登时吓得面无人色:“他这是公报私仇。下官曾以直言得罪过大将军,如今被征入军中,定然会挟愤相逼。皇上对其恩信非常,他要除掉我便如捏死一只蚂蚁。诸公见曹某出京,必不见曹某之返也。”说着竟要哭了。

侍御史宣万纪愤然道:“大将军荣宠虽盛,岂能如此!宣某当自请为监军使以观军容,断不能使其肆意妄为。”

杨典皱起了眉头:“大将军虽是功大势重,却不是那样的人,文宽兄不要胡思乱想。去了军中当尽心任事为要。”祁若知忍笑道:“曹御史休要惊慌,心澈方才不过是说笑而已。”曹敞一时反应不过来,呆呆瞪视着他。

杨典又对杨秀、宣万纪道:“进退之宜权时之策,一总元戎,再遣监军驭之,必为掣肘。荣全熟读经史,怎么会出这样的昏主意?至尊定然也不会允。平一兄自请入军,乃是多此一举。礼章面圣之时,一定会驳荣全此议。”

杨秀微笑道:“往日礼章兄不也曾上言弹劾任停云么,如今怎么对其如此推赏。”杨典正色道:“那时大将军称疾不朝,连大朝会也不来,大失人臣之道,礼章身为言官,自当劾责。这是就事论事,并不是下官对其有什么成见。大将军用兵如神所向无敌,又淡泊名利深自谦抑,下官心中其实是十分敬服的。”

杨秀一时无言,半晌方道:“我还是想给陛下进表,自请随军出征,充任监军御史。”祁若知连连摇头:“没有用的,皇上早就说过,才所以堪则授以大事,断不可中御。再说就算遣使监军,别人去得,杨兄却去不得,你是马上要做驸马的人了,随军往北,这大婚怎么办。”杨秀苦笑道:“这驸马不做也罢。”

众人齐齐变色,卫英荃忙道:“荣全何出此言,长公主品貌俱佳,待你又是情意深厚,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杨典也沉声道:“始乱终弃,岂君子所为。再说台省之中小人不少,若有居心叵测之徒夸大生事,说你是怨望不敬,尊门二百余年荣宠必定毁于一旦。此言往后休要再提。”宣万纪心下一凛,忙低下头来。

杨秀沉默不答,室内沉寂下来。卫英荃翻阅祁若知送来复审的中书省文书,讶异道:“大将军点了临潼县丞尹仕文为行辕参军,这个人什么来历,我怎么从未听说过。”杨典一怔:“尹孟章?此人是威德二十五年的进士,形貌丑陋身有残疾,却是颇具才干。大将军竟然知道此人,倒是出人意料。”卫英荃点头起身道:“礼章兄要去面圣么,我与你一道去。”

尹仕文接到敕令赶至西京,先至兵部应卯,然后进了定武门外的屯卫营,被士兵引着往军衙而去。他一路上好奇地四下张望,但见营垒森严,将士们秣马厉兵收拾行装,一派热闹景象。

任停云眼圈乌黑,面色苍白,见他进来点头道:“孟章兄来得好,这位太仆寺少卿芒格,如今是行辕长史。”他指了指案上一叠书册,“军需支应之事,就请二位合计一下。”尹仕文定下心神,拱手道:“是。”

他走过去与芒格见礼,两人摊开册簿:军饷口粮、兵器盔甲、被装锅帐、盐菜草料、以至车辆、民伕、药品,一一登册对校。

任停云和程羽、晟郡王、翊卫师总兵杜屹、骁卫师总兵南若云都凑在巨大的沙盘前,商议进军路线。

吵吵嚷嚷地议定之后,大家一起用过午餐。任停云率诸将送晟郡王出辕门,嘱咐道:“用兵之道,抚士贵诚,制敌尚诈。殿下此去,当谨记停云之言。”

郡王点点头,肃容拱手道:“孤王这就赶赴灵武去也,期与众位共破北虏,会猎于郁都斤山。”说罢便翻身上马,领着戴宁疾驰而去,再不回顾。

程羽笑道:“我也该往东都去了,粟成玉部已经渡过辽水。贺定国卢振飞两师亦已集结,就等着我一个,寒峰兄俊龙兄,且看咱们三路人马,哪一路最先杀到图鞑王庭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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