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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都护新出师 六月发军装(2 / 2)

任停云送程羽直至兴安门,程羽对他道:“你回去吧,湘灵姑娘吉人天相,必定平安无事,你也别太过担忧。”任停云摇摇头,强压下心中忧虑如焚,惨然道:“但愿如此。”

任停云直到天黑才返回金翠坊任宅。西琳对他道:“南总兵夫人遣人来问夫人回京了没今天。”任停云心下更烦,摆了摆手向前走了几步,忽地想起一事,又折身到前院去了。

安思懿点着西琳的额头咬牙道:“你就是嘴快,这事不说有什么打紧?还有,你的中国话一塌糊涂,这句话应该这样说,‘今日南总兵夫人遣人来问夫人返京了不曾。’记住了没。”

任停云至前院厢房敲门,厨子孟灿打开门,眼中闪过一道讶色:“大人可是想吃宵夜?教他们来传话便是,又何必亲自来。”

任停云进屋将门阖上。孟灿后退一步,诧异地望着他。任停云二话不说,挥手出掌向他光秃秃的脑门拍下。

他出手似乎也并不如何迅捷,孟灿却仿佛见到了极为可怖的事物,骇叫一声:“逍遥神剑掌!”立即身形疾退一步右臂向上一挡,左手一记劈空拳向窗户击出。他虽是身躯胖大,动作却极为敏捷。

然而他身形才动,任停云已经一掌按在他臂上,孟灿顿觉全身气力都被抽干,那记劈空拳还未发出左臂便垂了下来。他支撑不住一交瘫倒在地。

任停云冷笑:“早就察觉你身怀武技。”孟灿额头汗滴直冒:“大人恕罪。”

任停云咳嗽数声,点破他的身份:“通臂猿常猛并非江湖籍籍无名之辈,却更名换姓潜至我处,想做什么?”

孟灿身躯一抖,忙爬起来磕头不止:“只求大人明鉴,小的并无恶意,亦非有意隐瞒。实是小人惹上了大仇家,难以躲逃,这才藏入大人宅中,依仗大人威名,小人的仇家即便得知亦不敢前来。小人只怕说出真相会被大人逐出,是以隐瞒至今,罪该万死。”

任停云注视他一会儿:“起来罢,此事暂且放下,我不计较。明日我会带着舒海亦都几个出门,宅中就只留安思懿西琳两个女孩儿。你就替我好生照看。若有差池,我取你性命,易如反掌。”

孟灿好奇道:“大人又要出门么?”觑见任停云脸色,忙又磕头道:“小的定然不负大人之托,请大人放心。”

任停云走进书房见皇甫汐在内翻看着书卷,见到自己进来忙放回原处,他皱眉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皇甫汐脸一红:“我,我没事进来瞧瞧,看看你的书。我知道自己冒昧,以后再不来了。”任停云并不答话,转身走进了卧房。

皇甫汐跟着进来,见任停云靠在妆台前瞧着手中一副从北平带回的漆雕耳坠,白皙俊秀的面容之上一片愁苦。她不禁低声道:“你一定很挂念自己的夫人。”

任停云咳嗽摇头:“挂念也没有用,我如今走不开。”声音中尽是无奈焦灼之意。

他望向皇甫汐,见她一身白色襦裙,妍姿俏丽,沉吟道:“你可以走了。”皇甫汐闻言一震,吃惊地望着他。

“我说你可以离去了。我很快又要出京,留你在此也没有什么用处,你的伯父和父亲又不会来寻你,你自回去罢。”

皇甫汐低下了头:“你是盖世的英雄,又是有情有义,对身边的人个个都极好。我虽是一个女贼,落在你手中却也没吃什么苦头。一路上你对我很是看顾,我心里都知道的。”她抬起头来,“好,我走,去帮你找寻你的夫人。”

任停云诧异地瞧着她,却不说话。

她咬咬嘴唇,走近他的身边,伸出双臂搭在他的肩上,微香沁人。任停云瞧着她,既不闪避,也没有开口。

她靠上来在任停云面颊上轻轻一吻,痴痴地望着他道:“要是我能嫁给你,该有多好啊。”

皇甫汐松开双臂转身走了出去,任停云注视着熏香袅袅,如雕像般站立许久许久。

翌日清晨,任停云舒海带着亦都一块出门,三人各乘一骑,与皇甫汐作别。舒海将彤弓羽箭递给她道:“这是你的兵器,还与你。”皇甫汐默默接过,转头望着任停云。任停云却没有理会她,吩咐道:“走。”三人驾马沿着坊道而去。

三人进了永宁坊范成仁宅邸,范成仁之侄范玄杰从屋内迎出来笑道:“暌违年余,元帅竟还是如此消瘦,必定是为国事操劳过甚。家叔已经上朝去了,请大人屋内说话。”

任停云咳嗽笑道:“慎成入试今年秋闱,停云先祝慎成马到成功,蟾宫折桂。这个是我宅中亦都,往后他便留在府上伴读,不可教他擅自出门。”

范玄杰有些奇怪,但见这个胡族少年文弱俊秀,心下也自喜欢,便笑承道:“好。”

亦都闻言,身躯剧震,望着任停云栗声道:“大人。。。是不是要率兵去攻打图鞑了?”

舒海同情地望着他,任停云叹了口气:“不错。你就留在范公府中,等我回来。”说罢与范玄杰道别,和舒海一道走了。

亦都呆立庭中,双目滴下泪来。范玄杰走上前来拍拍他的肩膀:“亦都,你用过早饭没。”

亦都转头望着他,哭泣道:“我哥哥随军中大人南征下落不明。我娘,她是个哑子。。。”范玄杰叹了口气:“进屋去吧,等仗打完了,元帅必定会让你回草原去的。”

任停云离开永宁坊后又去了位于皇城南面兴道坊中的先贤祠。

这里供奉着历代圣贤大哲、文学巨匠以及名臣名将的灵位。殿内空间巨大,两排廊柱延伸至底,灯光昏暗,任停云独自一人慢慢走着,殿内回响他着空旷的脚步声。

他在蔡奋翮将军的牌位前停下脚步,默默地上了一炷香,欠身行礼。

进了皇城安上门街,他遇见了杨典,便作揖笑道:“杨御史也回京了,滇贵路途艰远,礼章兄辛苦。”杨典却冷哼一声:“大将军总揽兵权独擎虎符,不日北征,惟望大将军以万民为念,克取强虏。若纵军行不法之事,礼章必定纠弹之。”说罢昂然而去。

舒海啧舌道:“好家伙,这位杨御史如此严厉。西京城中,小的还从未见过哪位官员敢这样与大人说话。”任停云捂嘴咳嗽,摇头道:“此乃真国士。”

他入宫至武德门廊房,与金吾卫总管郑啸天、天策师总兵金镗交接宫城禁卫之事。交代完毕之后出门,一个年长的内侍迎上来道:“上皇有谕,请大将军往延嘉殿相见。”

威德帝自禅位之后,寝殿便改在了延嘉殿。任停云不疑有他,点头道:“烦请老中使相引。”

他跟着老内侍自日华门进太极宫内廷,过神龙殿、麒麟阁、山水池、凝云阁,至昭庆殿前,老内侍欠身道:“大将军请。”

任停云自预备禅位大典之时便开始执掌宫禁宿卫,对宫中情况十分熟悉,见这个内侍将自己引到了昭庆殿前,心中疑云大起:“敢问中使,上皇不是在延嘉殿么?”内侍见他眉头紧皱,心下害怕,后退一步道:“这,其实是。。。”见一位宫女从殿内出来,不禁松了口气,“绿萼姑娘,咱家将任侯请来了。”

那名叫绿萼的宫女将任停云瞧了几眼,笑道:“是太妃请侯爵来此处的,侯爵请随奴家进来罢。”任停云心中困惑,跟着她走进昭庆殿。

年轻美貌的章太妃正与一位二十余岁的女官在昭庆殿东间里奕棋。太妃穿一件橘黄色花纹长裙,显得明媚可人。那女子身穿淡蓝色大袖衫,外罩一件桃红色半臂,容貌清丽。任停云认得这女子是尚宫东方兰英,宫中女官之首,专掌宫闱之事,乃是有名的才女。

绿萼禀道:“娘娘,任侯来了。”两个女子忙都站起身来,东方兰英瞧任停云一眼,对章太妃道:“奴家先告退了。”说罢便领着两个女史退了出去。

章太妃请任停云坐下,吩咐绿萼煮水烹茶,又叫另一名宫女紫薇端来果盘点心。任停云告了坐,安静地瞧着她,一声也不出。

章太妃亲自动手,取来一套制作精美的黄金茶具,与绿萼一道炙烤、碾碎,过筛,煮水,调盐,待水滚之后,捧着茶盏递与任停云道:“这是霍山黄芽,茶色清明,香味鲜爽,请任侯品鉴。”

任停云接过淡笑道:“此茶不仅醇厚回甘,且有养颜之效,倒是极适于女子饮用。”章太妃有些惊讶:“任侯果然广闻博识,连这个也知道。”任停云面色一黯:“这些都是跟贱内学的。”说罢不再言语,低头品茗。

章太妃在他对面坐下,垂下眼帘:“自从上皇逊位,我这里便门庭冷落了。今日冒昧请任侯过来,实是有个不情之请。”

见任停云望着自己不说话,她只得接着说道:“奴家之兄长,去岁在东都为国捐躯,剩下一个孩儿,虽然是不成器,可毕竟也是忠良之后。奴家见他每日里游手好闲惹事生非,心下实是担忧得紧。闻说任侯如今统兵出征,奴家想请侯爵将岱鹤带在身边,历练一番,也好有点出息。。。”

“顺便还能挣个军功回来。”任停云淡淡一笑,咳嗽道,“打仗是极凶险的事。章相殁于疆场,太妃怎么还敢将侄儿往死地里送?这个请求,停云是万万不敢答应的。”

见任停云一口拒绝,章太妃又低下了头:“这的确是奴家一点私意。如今的金吾卫不过是个闲职,断无升迁之望,岱鹤又是个不求上进的,学文不成,学武不就,家嫂多说得几句他便不耐烦。我在宫中侍奉上皇,哪能天天看着他。家嫂求我想想法子,我便想到了侯爵。”她苦笑道,“奴家知道是逾矩了。”

任停云思忖道:“京中风liu渊薮,鸿泰每日与一干贵介子弟观花会酒,哪里还知道上进二字。这样罢,太妃若真要他好,就将他弄出西京城去。至于军中,确是艰苦,况且军令严苛,岱鹤去了也是吃不消的,娘娘就不要再打这个主意了。”

见太妃妙目不霎地望着自己,他咳嗽解释道:“申相已被皇上署为陇右行台大使。娘娘不妨请申公将令侄带往金城府去。岱鹤跟着他,既出不了什么乱子,也不会吃太多苦。”

太妃迟疑道:“申公是个老好人,性子和软,怕是管不住岱鹤这匹野马。”

任停云摇摇头:“娘娘错看了,其实申相宽能驭下,深沉有度,是能够降伏住令侄的。娘娘只管放心。”

太妃连连点头,面露希冀之色:“既是这样,最好不过。只是,申相会应允么,我也该备一份礼才好。”

任停云微微一笑,放下茶盏起身道:“娘娘何不请上皇出面?只是有一条,真要是为令侄好,就一定不要让他身上备钱。停云先告退了。”

太妃连连点头:“多谢任侯,今日之事,奴家没齿不忘。虽说如今奴家也没什么可以回报侯爵的,往后侯爵若有什么吩咐,奴家结草衔环,必以报德。奴家正要去延嘉殿,就送侯爵一道出门罢。”

任停云忙道:“些许小事,何至于此。”两人一道出了昭庆殿,章太妃感慨道:“如今我但凡托人办点事,没有不推诿的。侯爵却是一片赤诚之心,这个奴家心中岂能不明白。可怜我十八岁被家兄献入宫中,才过了五年舒坦日子,竟然就成了太妃。。。”她苦涩地笑,“往日颐指气使,任意随性,如今回想,甚是可笑。”

任停云转头望去,那娇艳的面容上尽是寂寞失意,便说道:“娘娘所言不差,富贵何为,其实殊无意趣。”

章太妃却摇摇头:“你以为是我自己愿意到这深宫里来么,想要富贵的是家兄,我不过是阶梯罢了。”她淡然道,“如今上皇也不似往时,竟是老了许多,我只愿圣躬康健,安享清福。别无所求矣。”

她看任停云一眼,“真是很奇怪,虽是第一次相谈,奴家却觉得任侯仿佛是多年故友一般,真有如沐春风之感。若侯爵得闲之时,可来禁中与上皇闲语解闷。我知道侯爵对上皇心有怨怼,可他毕竟已是个老人了。”她自嘲地一笑,“我这也是强人所难。”

任停云摇头道:“若非上皇恩宠,停云亦无今日,何来怨怼。”他远望东海池边垂柳,无端地心绪十分烦乱,咳嗽道:“停云出宫去也,待北征返京之时,自当来觐上皇。”说罢拱手作别,掉头便走。

公主恰好也正往延嘉殿来谒见父亲,远远瞧见一个文弱书生模样的青年男子陪着章太妃过来,身后不远不近跟着几个宫女。

她心下一阵别别乱跳,忙躲到一颗紫荆树后,跟着她的几个宫女讶道:“殿下?”公主连连摆手,示意不可出声。

眼见任停云转身离去,她从树后现身出来,注视着那远去的背影,看着他过了凝云阁,看着他过了麒麟阁,看着他过了神龙殿,看着他出了日华门,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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