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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四年一瞬,斯人如旧(2 / 2)

苏小猫一句抗议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眼前这个乘人之危的人抬起下颌强迫松开了齿关,与他交缠在了一起。

《华夏周刊》的临时股东大会开得十分低调,接近于秘密进行的状态。没有比媒体自身更懂得控制舆论的重要性了,公司高层亲自上阵,封锁了信息发布,举行了闭门会议。会议的议题既重大,又简单,概括言之一句话:公司经营状况恶化,面临被收购的风险,怎么办。会议持续了五个小时,中规中矩地议程、发言、总结。最后的结果无非一句话:没有办法,看着办。

事实上,这个结果并不令人意外。当一种事物发展到一定的规模、具有一定的体量时,它就会变得难以纯粹,比如股东会,就是这样一种存在。股东会的组成也已非常复杂,各自为阵,互相牵扯,最终形成了几大利益集团,彼此间的关系错综复杂。这些人对内好战,对外却实行和平主义,能坐下来优雅地谈,就绝不撕破脸。于是毫无意外的,这场会议开到最后,也只获得了一个所有人都模棱两可又认同的结果:一同携手,共渡难关。

临时股东大会结束的当天晚上,公司几个创始元老去了丁延家,闭门开会。

这才是真正的“自己人”会议。

一个董事长,一个执行副董,一个内部管理副董,再加一个丁延。当年就是这四个人,把一个清汤寡水的民营小报社硬是拉扯大了,成为了今日的沿海媒体第一财团。

斗转星移,如今这“沿海第一”,也架不住风雨飘摇。

丁延打破沉默,“老文,说吧,收购方现在是什么情况?别瞒了,这么大的事,对方早就跟你接触了,是吧?”

被称作“老文”的人架着一副眼镜,五十多岁的人了依然看上去书生气十足,与之不符的是他的头衔相当地唬人:《华夏周刊》董事长。

文董事长骨子里是个文人,文人就不爱干打架这种事,这会儿就算被人欺负到门前了也依然生不出半分气,他只是有点愁,告诉了在场的各位一个名字:“是‘金中’资本。”

“……”

这名字一出来,在场顿时沉默了,文董事长手里的烟被他不停地抽,丁延家的客厅一时间烟雾缭绕,活像个着了火的战区司令部。

最后还是丁延率先回神,开了个头,“这么强的对手,这些年一直在实体经济领域进行资本运作,好好地把手伸向传媒做什么?”

文董事长从小接受党的教育,面对问题第一反应永远是从自身找原因,做自我批评与教育,“也不能怪人家盯上我们。近年传统媒体在转型面前落后一大截,经营状况江河日下,也是我们自己不争的事实。”

丁延忽然想到了什么,问了句:“它准备收购我们多少股权?”

“具体的,倒是还没提,只是找过我一次,开门见山对我表示了收购的意向,要我们有一个心理准备。”

丁延冷笑,“在扑杀猎物前先通知一声,它倒是礼貌。”

正像是要应和他这一句话,丁延公寓的门铃忽然响了。他走过去朝门口的监视器中看了看,两位陌生的年轻男人,脸上挂着微笑,有礼又恭敬。丁延想了想,这屋里好歹还有四个大老爷们坐着,半夜三更地也不怕有陌生人来,于是开了门。

不等他开口,对方礼貌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丁总,晚上好。冒昧打扰,还请您见谅。”

丁延双手环胸,脸上笑意全无,“这么晚了,是哪位找我?”

“我是‘金中资本’钟文姜小姐的特别助理,钟小姐嘱咐我,今晚将她对贵公司的要约收购意向传达给您,以免明日她正式对外公布时,您因意外而生气。”

丁延神色一凛。

如此彬彬有礼又强势的作风。这些年来,他着实没有遇到过此种对手。

他眯起眼,昔日那种乱世中找活路的警惕性全部回来了,“你该找的是《华夏周刊》的董事长,不是我。”

对方笑了,重复道:“不,钟小姐再三交代了,我们今晚要找的人是丁总。”

“我不是《华夏周刊》的董事长。”

“钟小姐说了,她要找的不是董事长,而是即将交手的,《华夏周刊》的主事人。”

丁延脸色一变。

他缓缓地,放下了一直交握着的、以傲慢姿态待人的双手。

这次的对手,不好惹。

短短几句话,就将尽职调查的冰山一角在他眼前血淋淋地撕开了:《华夏周刊》的内部核心人物有哪些人、有怎样的关系、主事人是谁,那一位钟文姜小姐,已经了如指掌。

事实上,就算是在《华夏周刊》内部,也很少有人会相信,公司的真正主事人,其实不是文董事长,而属丁延。这并非丁延功大夺权,而是性格决定命运。就好比当年四位创始人在公司成立之初时,彼此间就发现了,其他三位都是不折不扣的文人,不崇尚武力也干不了武斗,在商业竞争中不会这个你还玩什么?剩下会玩的,只有丁延。

丁延这个人,可说是从生活的贫贱和生存的搏斗中赤脚走出来的,习文尚武,以胆量行事,以情义交人,上个世纪九十年代那种一穷二白纵横商场的草莽精神在他身上可说是体现得淋漓尽致。这样的性格在全然是文人的创始人团体中是非常重要的,生死关头往往是丁延一锤定音。

就好比很多年前公司尚未上市之际,有投机资本看中了日益崛起的媒体行业,想通过做上市的方式赚巨额回报,至于公司会如何则不关他们的事,搞资本投机的人又是忽悠中的精英,最擅长的就是把死人说活,《华夏周刊》的三位创始人被说得动摇不已,对上市毫无概念的董事长觉得“大概是个公司都要去上市的”,正要答应之际硬是被丁延拦了下来。日后证明,丁延的强势之举几乎等同于救了公司一命,那家投机资本放弃《华夏周刊》后转而去搞了另一家传媒公司,很快就将好好的一家公司搞成了一个专供他们玩弄赚取巨额报酬的壳。

此时的丁延,眼神灼灼地盯着来人。

他明白,能将《华夏周刊》内部不为人知的关系,理得清清楚楚的人,作为对手,不好惹。

丁延沉声开口:“不知钟文姜小姐何时方便,不如拨冗坐下一谈?”

特助有礼地笑了下,“等收购要约向外公布后,您自然就会见到钟小姐。”

唐劲是在一个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再次见到钟文姜的。

这天他有事缠身,和几位资方大佬共同看上了同一个猎物,于是拿出风度,坐下来先谈一谈。大家合作一起拿下还是灭了对方单独拿下,全看会谈结果。

这一谈,就谈了近四个小时。

走出酒店时已是晚间九点,大佬们明白这年轻人背后是什么身份,迫不及待想要拉他去酒吧,喝酒、把欢、交朋友,唐劲四两拨千斤地拒绝了。他满脑子都是家里那货,他不在家陪她吃饭,不知她一个人又飞出去到哪里浪了。

唐劲拿出手机想打电话回家,一抬眼,酒店大堂台阶下,一个静立等待的身影刹那间令他停住了动作。

天气已入秋,又下着一场雨,温度骤降。

四年一瞬,斯人如旧。

她还是很怕冷,在初秋的天气里已穿上了厚风衣,撑着一把骨节分明的黑伞,像等一个命运似地等着他。唐劲莞尔,在雨天记得要撑伞了,这情景令他愉快。毕竟他还记得,当年她在暴雨中等他,为表诚意,不惜以淋雨数小时为代价,最后见到他时已经高烧,弄得他没办法,亲自照顾了她一宿。

时光过去四年,她站在不远处的台阶下,将手从风衣口袋里抽出来,直直垂着,这是一个放低姿态的动作。他当年的那一恩真经用,四年的时光竟也没能让她消耗完。她向他微微鞠躬颔首,声音悦耳至极,“您好,好久不见。”

一个很特别的故人。

唐劲走下台阶,笑容有礼,“特地在等我?”

“是。”

“钟小姐如今身价今非昔比,将时间浪费在我这里,不知多少人会扼腕。”

“您有意避开我,我又要见您,除了拿出诚意来等一等,我想不到别的好方法。”

唐劲笑了,有些为自己开脱的意思,“没有特别想要避开你。”

“在新加坡,您连我的一点心意都不肯接受,我就把它当作是您要避开我的意思了。”她为这件事有了很多失意,但见到他,她的失意就全数被她很好地藏起来了。女为悦己者容,旧时候的人真是厉害,几个字就把一件那么复杂的事讲得这样清楚:“当然,今日您说,您没有这个意思,我也会很愉快地信。”

唐劲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开门见山:“找我有什么事?”

她涌起些勇气,看着他。

这一刻他就站在她面前,拉开一个适度的距离,不太亲近,有一些疏远,开口就是那一句“什么事?”。她心里有一些稚嫩的疼痛。他真是厉害,一开口就跳过了叙旧,一开口就将她的久别重逢做成了谈公事,将她的儿女私情变成了无性别的职场洽公。

他设了关卡,她的七情六欲,进不去。

她深吸一口气,将洽公的态度调动了起来:“‘金中’资本下一个在国内的收购目标,是《华夏周刊》。明日就会对外公布收购要约,我们初步与对方做过了接触,得到的回馈是拒绝,所以这一次的项目,大概率会演变成媒体眼中的‘恶意收购’事件。今晚我亲自在这里等您,是不希望您从他人口中听到这件事,我亲自讲给您听,误会也会少很多。我多少也会有一些私心,希望我们的这一个项目,不会对您造成困扰。”

唐劲认真地在听。

听完了,他的表情并没有意外,只有些得人尊重的莞尔。于是她不免有些困惑,在他面前她始终落了下风,他的每一个反应都不在她的预期之内。

她声音很轻:“您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你觉得我会问你什么呢,或者说,你认为我会困扰什么呢?”

她看着他。

有一秒的瞬间,她扔掉了“故友”这一层外衣,动用了“女人”这一个身份,看了他一秒。

她声音温柔,仍掩不住一丝羡慕与失意,“我知道,您太太正供职于《华夏周刊》,并且,您太太和公司之间,彼此情深义重。”

唐劲顿时就笑了。

真是一位厉害的小姐。她是将一个商业事件当成未来两个女人之间的战争来预防了,在即将而来的大战开始前,先到他这里讨一个情分来了。一手洽公,一手动私,公私都要做到两全,是要有这样的周全与手腕,才成就得了如今如日中天的钟文姜。

“钟小姐,我想你误会了。”

唐劲不疾不徐,将公私混为一谈的局面清理出一个干净的样貌来,“我太太和公司之间的关系,那是她的工作,是她的事。她是独立的个体,她会有她的抉择。至于你担心的,无非是我会不会徇私插手。我这么讲好了,即便我有讨她欢心的意思,想插手,她也是断然不会肯的。或者,我换一种方式来讲好了,撇开苏小猫不谈,若我存心要插手,你来找我,也是没有用的。”

很多日子以后的钟文姜常常会想,后来对那个叫苏小猫的人有那么多的不能原谅,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的。后来她终于承认了,就是在这时候,在唐劲讲这一席话的时候。她第一次见识到他讲情话的样子,明明什么都没说,“向着她”三个字已经那么明白地说在他话里了。

感情的事当真是古已有之。

心有所属,为时已晚,人生悲惨不过如此。

她还没有说出口,就明白,说不说都是一样的,都改变不了唐劲仍然向着苏小猫。

“金中资本”快、狠、准的行事风格再一次高调展现在公众面前。

隔日,一纸要约收购被公布于众。

收购对象:华夏周刊。收购对价:22元/股。收购股份数量占被收购公司总股本比例:30%。收购总金额:48亿。

要约公布,舆论哗然,金融、传媒两界同时被引爆。

这是一份,条款中每一个字、每一个细节都能被拿来大做文章的收购要约。近年来“金中资本”东山再起,坊间传言被钟家大小姐盯上的标的,拿下的时间最长不超过四个月。而似乎就像是要让这句话成为事实,“金中资本”近年来出手的迅速、眼光的精准,无一不在对外宣称一件事:各位的传言,是对的。

尤其是在收购华夏周刊这件事上,钟文姜所表现出的凶猛与精致更是近年来少有。钟文姜要30%股权,并不像其他金融家那样按部就班、拾级而上,她年纪虽轻,却已是经历过巅峰、破败、践踏、再崛起的人生,这样的历练下,其胆量与格局远非同龄年轻女孩所能比。在双方终于见面坐下会谈时,钟文姜开门见山,一句话就将场面控在手中,将死了在场所有人:“要约收购中的所有条款,各位都反驳不了。因为相信在座的各位都明白,我提的条款中所给出的对价,是你们辛苦一辈子也可能达不到的期望值。”

纵然没对这个年轻却心狠手辣的大小姐抱任何期望,但这一句挑战人底线与自尊的话放出来,还是让在座不少元老都有惊得从椅子上跳起来的冲动。

只有丁延是一个例外。

他明白,遇强敌,永远不变的法则,是冷静。

丁延放下面前这一份要约,白纸黑字,条款列得相当漂亮。钟文姜的野心和漂亮,有时候是同一种表现。

“钟小姐,”他双手交握,放在会议桌上,声音平静:“如果我告诉你,本公司并不在意你所谓的期望值,而在于股权完整,不容人侵犯呢?”

钟文姜微微一笑。

“丁总,”她迎上他的目光,与他对视,把话说得敞亮了一半:“我想,是您应该先好好问一问,你所谓的‘不容人侵犯’,究竟是您的意思呢,还是全体股东的意思?您想要股权完整,其他人也许并不这么想。现代公司经营理念中的股份制,最有趣的地方就在于此了。”

丁延脸色一变。

他视线一扫,几乎带着厉色。令他心里震动的是,与他视线接触的几位股东,都低下了头,刻意躲避了他无声的追问。

他们不再与他同一战线了。

钱的诡异之处,在这一刻释放了万丈魅力。你可以拒绝它,但你不可以令旁人同样拒绝它。

商场上的一员老将,在资本界的一位年轻小姐面前落了下风。丁延的中年之旅,在这里出现了一笔意外的折损。

唐劲临时去马来西亚出了一趟差。

短途差,时间不长,临回国前被合作方拉住,请了一顿海鲜料理。即便对待料理挑剔如唐劲,也不得不承认,马来西亚这一顿海鲜的品质绝对上乘。唐劲在餐饮间隙不忘吩咐助理将这边的海鲜采购一点,用最短的时间空运回去,保证品质。合作方抢着要替他办妥这事,唐劲分寸适度地拒绝了,只说是私事,就不劳烦各位了。对方一看就知有戏可看,凑近身试探问这是给谁的。唐劲也不掖着,爽快地告诉对方,家里有一位苏小姐,不好好吃饭,不肯让人省心。合作方顿时就笑了,敢将私人感情如此挑明地说出来,可见是真的动了真心,被那一位苏小姐吃得死死的。

三天后,唐劲回国。在机场见到了照例来接他的尹晧书,这既在唐劲的意料之中,也令他不可避免地有些怅然。当日苏小猫为了傅绛,亲自来机场接他的待遇,恐怕从今往后不会有太多。

唐劲收回神,将行李箱交给特助,直起身体时对自己一笑。

这才是苏小猫,不是吗?

他喜欢的就是这一个苏小猫,而她也从未变过,他不应该对此有自私的不愉快。

男人迈开步子走出机场,随口问:“我不在的这几天,这边有什么事发生么?”

“公司这边,一切妥当。倒是《华夏周刊》那边,热闹得很。”

“哦?”

特助跟了他很多年,对他的私事也有所了解,因此说话也都挑重点:“钟文姜小姐这次的速度很不寻常,非常快,《华夏周刊》那边已经大乱了。现在市场上都倒向了金中资本,毕竟股民只想赚钱,金中肯不惜这么花这么大的代价,股民反应很是激烈,舆论趁势倒逼《华夏周刊》点头同意。”

唐劲听着,没有表态。

回到家,开门迎接他的是任姨。唐劲在出国前交代她这四天来这里做饭,但不包括迎接他回来这件事。他进门走了几步,看见马来西亚空运回来的那一箱海鲜。速度倒真是快,国际快递的效率值得他两天前付的高价。

他扫了一眼屋内,清冷地开口:“她人呢?”

“小猫这几天都没回来,”任姨恭敬地对他道:“本来今天我已经准备回去了,看你寄回来的海鲜都到了,小猫又不在,没人弄,坏了可惜,我就在这儿把海鲜弄好了放冰柜再走。”

唐劲听了一句就听出了重点。

“没回来?”他沉声问:“那她住哪里?”

唐劲最后是在罗勒酒店的会议室外走廊上找到苏小猫的。

一场持续一周的中美市场会议,由于要和华尔街那边连线开,所以中方这边配合时差,会议都在晚上举行。比与会者更苦逼的是会议室外负责采访的记者,会议间隙进行现场报道,会议结束后立刻成稿、校对、发布,还要挑选必要的参会者作为亮点采访。七天的工作量,对体力和意志来说都是一场不小的消耗战,不少媒体都放弃了这次机会,尤其在新媒体横行的时代,更没有太多人愿意去做现场蹲点这件事,等传统媒体将稿件发布后顺手转载,既节省了体力又达到了效果,一举两得。

《华夏周刊》是为数不多坚守在一线的传统媒体。风雨之际,公司动荡,人事上也诸多纠纷。眼见着落日西山,选择保全自身立刻跳槽的人不在少数。在这个时候,能扛起坚守在一线重任的,苏小猫是为数不多的其中之一。

唐劲站在走廊一头,看着坐在走廊上的那个家伙,盘腿将电脑抱在身上打字,身边零零散散放着一个没吃完的快餐盒、一瓶开动的矿泉水、一包维C泡腾片,他心里就疼了。他知道,他的小猫就在那里,在那一个旁人看起来视若垃圾堆、她却视若守护之地的地方。

风雨动荡中的坚守,义薄云天。

他喜欢的人,情义双全。

苏小猫正咬着一片面包,边吞面包片边飞快地写稿。冷不防被人从地上一把拉了起来,她皱眉,一张嘴,嘴里的面包片掉了。

“谁呀?!”

“我。”

“……”

苏小猫呆了一下。

唐劲伸出手指,将她嘴角的面包屑擦拭干净。短短几天,她被工作折磨出一个睡眠严重不足的形状来了。头发零零乱乱的,扎起的马尾有点散了,连续作战的工作中恐怕也没有时间好好洗个澡、收拾自己,这会儿身上透着一股隔夜味。他此刻抓着她的手,摩挲的触感令他明白,这从来不是一双贵气的手,这是一双很实际的手,拿得起放得下,多少旁人咽不下的苦都在这一双手里咽下了。

一旁的摄影搭档小林大咧咧地看向小猫:“小猫,他是谁呀?”

“老公”这个身份在苏小猫心里还没形成,她那鱼目混珠的毛病又犯了,口快道:“熟人。”

唐劲盯了她一眼。

很凶的一眼,意思是:想死吗?

苏小猫迅速认识到了错误,冲小林补充道:“……一起睡的那种。”

小林:“……”

跟她在一起混久了,大概也知道苏小猫这人对私人生活真真假假的态度,小林随即冲唐劲笑笑,算是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唐劲升起一些微怒,辨不清是对谁的怒意。

“你跟我来。”

“干嘛呀?我还在工作的。”

“你还有同事,这里不差你一个。《华夏周刊》养这么多人,不是为了在这个时候让你替他们牺牲。”

“放开我啦,我的事我要自己做完的,不能丢给别人。”

唐劲不由分说拽着她往前走。

苏小猫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她的本事倒是不差,一边跟他挣扎着一边还能腾出一只手来接电话:“丁总?是,我在现场,今晚的稿子我再过半小时就给你……”

电话没讲完,被人夺了过去。

苏小猫的声音顿时尖了三分:“喂!”

唐劲死死抓住她的左手不放,将她拖进电梯时对电话那头也没客气,声音很冷:“丁总,你不在意你的下属是否有过劳死的风险,我很在意。”

说完,男人“啪”地一声挂了电话。

他将电话递给她,声音不容置疑:“关机,今晚不准工作。”

苏小猫两眼一瞪,“媒体记者最不能做的就是关机,这是职业操守。”

“好,”他从善如流,退一步:“打电话回去,告诉你的上司,你今晚做不了,让他换人。”

“……”

苏小猫扭捏了半天,憋出一句“这怎么行”。

唐劲看着她,看出来了,苏小猫对丁延,大体是惟命是从。

丁延这个人,脾气暴烈,风格独断,但在对苏小猫的呼来喝去上,却是无往不利,原因很简单,他教给苏小猫的东西,太多了,多到让苏小猫心甘情愿将心里的一块地方腾了出来给他。是上下级,也是师徒,在更多的方面,更是价值观一致、并肩一起走的战友。唐劲知道这种关系很麻烦,尤其是在一方有心利用另一方的时候。这是一种完全成型的成年人与成年人的关系,彼此成熟了,旁人进不来。

“苏小猫。”

他叫了她一声。

他很少连名带姓这么叫她,每每这样叫了,那就意味着,两人间的谈话多少会有一些沉重。

“我不介意你对你的公司、你的上司,以你的方式进行效忠。但我很介意,你的这一种效忠里面,将家庭、将我、将你自己的健康也一并牺牲进去。你明白吗?”

苏小猫看了他一会儿。

唐劲同她谈话,总是习惯留三分余地,给她留足后路。犹如看旧戏,锣鼓未响,剧本已在他心里。就是这样一个人,这会儿不再留余地了,将话挑明了跟她讲。苏小猫了然,唐劲是将他在唐家的一面拿出来了,这一面的唐劲一出来,大部分人都是要败给他的。

“好嘛,今晚我就休息,让他们换人过来跟新闻。”

她勾住他的颈项,软软的一个人挂在他身上,把向他示好做足了,“不生气了吧?干什么呀,脸色这么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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