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寓客厅内,邵立急得团团转,等郭彬从市外坐高铁赶过来时,已是当晚十一点。
“怎么回事?”
“彬哥!不知道啊!我们也搞不清怎么回事。”邵立心急如焚,示意紧锁的卧室,压低声,“凛哥在房间里呢!就早上喝了一杯水,到现在什么话也没说。”
段凛反常,今天一天的通告悉数置之不理,整个团队都急,也没法。郭彬忧心忡忡去敲门,没人应声,金牌经纪人跟做贼似的凑近门缝窥了眼,立刻皱眉。
“什么味儿?”
烟味。
空荡而冷寂的卧室内,没开灯。落地窗外俯瞰着国贸CBD的繁华夜景,整座城市在暴雨的冲刷下,熟悉却也陌生。
段凛斜靠坐于落地窗旁,地上熄了不少烟头。他仅瞥了一眼,垂眸,容色沉静。
又咬了烟,在抽。
在这个梦里,没有阮瑜。
阮瑜的人生在四年前戛然而止。过去整整四年,她杳无音信。
段凛兀自翻着新闻。
记忆里,她那些拍过的综艺,演过的电影,此时此刻全换了人。
冰冷的屏幕上是铺天盖地的历史。自己曾与她合作的综艺,演过的戏,相同的角色已然换成了其他的女艺人。有的平平无爆点,有的仅是小有水花。屏幕上缺了她那副鲜活灵动的模样,像一场怪异而拙劣的模仿。
卧室里的电视屏正亮着,在放《无声惊雷》。
段凛面无表情地盯着屏幕。这个梦里,《无声惊雷》依旧拿了奖,只是女主演却不是她,男女主角的亲密戏份也被删改得七零八落。
而记忆与梦截然相反。
当初,在《无声惊雷》送电影局审片的期间,段凛走了一些关系,也动了一点手段。为的是在电影上院线时,最大限度保留片中感情戏的完整性。
是私心,也是不怎么光彩的诡计。
出演《无声惊雷》时,段凛明白自己未曾尽到一个演员的专业职责。他入戏很少。
片子里的情感剖白,眼神流露,很大程度源于他的本心。
世界在观影见证。
烟燃到尽。段凛掐了烟,扫一眼,抬手关电视。
偌大的卧室又浸入一片死水,窗外骤雨如砸,室内寂静如默。
早在很多年前,段凛与段谨成对坐闲聊。段谨成掸了掸烟灰,笑笑对他说:“年轻人别太挑剔,碰上合适的小姑娘不如试试,别到最后跟我一样孤独终老。到时候等咱俩兄弟老了,只能在养老院过一辈子,那日子得多难熬。”
依恋障碍一直是段凛的心结。
即便在学表演后,状况有所好转,可在私底下仍旧独而冷漠。
阮瑜不同。
第一次真正注意到她,就是在这套公寓里。
她在书房打游戏,一个人也玩得异常热闹。情绪饱满,鲜活生动。
段凛在脑海中清晰描摹出阮瑜的模样。
笑起来很好看。一双杏眼弯起,眼角眉梢俱是灵动的雀跃感。
哭也漂亮。湿润的睫毛一簇簇耷落下来,伤心的,委屈的。以及,难耐的。
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似乎都在牵扯着旁人的情绪。
她面对困境时的果敢勇气,罹近生死前的坦然乐观,一切的一切,让段凛没办法再冷眼旁观。
头一回琢磨出了与人共情感染的滋味。
她是他的共情。是他的羁绊。
段凛绷紧了喉骨,淡漠的眉眼间隐约有倦色。想。
无论过去,无论未来。她不可能与自己毫无交集。
只是梦。
梦醒后,她还好好的活着。
落地窗外的雨下个不停。暴雨连同夜幕一起湮没星光与晨光,天亮不起来。
一整晚,段凛维持着靠坐的姿势没动,一时回忆起许多事。像确认,又像自我说服。等到小心翼翼的敲门声再次响起,段凛瞥了眼座钟,六点。
又是清晨。
“凛哥,你醒着吗?”门外是邵立的声音。
片刻,又换成郭彬:“阿凛,出什么事了这是?”郭彬斟酌,“是私事的话,我就不问了,这两天的通告我都替你延了,但今天下午英影的股东会你还是得参加一趟……”
段凛没应。眸底长夜一般的漆黑。
梦醒了。
.
卧室门开的那刹那,守在客厅的团队几人闻声看去,都狠吓一跳。
段凛身上还是昨天被雨淋了几回的那套短袖长裤,连换都没换。门一开,烟味更重了,闻着像是那种辛辣的外烟,邵立和小群相觑无言,震惊,凛哥不是从来不抽烟的吗?
这一宿得抽了多少烟啊?!
下午,去英影的路上,商务车内鸦雀无声。
司机频频往后视镜看,张□□络气氛:“北京都多少年没这么下过雨了,这雨下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唷!”
“我看天气预报说下午能放晴,飞机今晚就能飞。”小群回。
郭彬:“天气预报什么时候靠谱过?通告再缓两天吧。”
聊完,一阵缄默。
邵立去看后座的段凛,见凛哥阖眸小憩,没接话,低压着冰冷气场,比过去任何一次都要平静。
平静得几近骇人。
郭彬把段凛这两天的通告全推后了,但下午在英影的股东会推不了。
英影这几年一直在准备A股上市,公司在上个季度刚过证监会的发行审核,接下来就是无休止的股东会议。作为控股股东,段凛需要到场。
公司坐落在东三环商区内,车拐进地下停车场,电梯刷卡,一路上行。
段凛很少来英影,他是公司的最大股东,也是当红顶流。电梯上上停停,期间不少艺人和经纪人纷纷诧异,随即殷切笑着致意。
高层,郭彬正并肩跟段凛自走廊穿行,余光见他忽然驻足。
“怎么了?”
段凛的视线落向右手边的小会议室。透明的玻璃幕墙内,一女孩正在和男人激烈讨论着什么,看模样气得快要浑身炸毛,就差要翻白眼,被旁边女助理扯了下衣袖才憋住了。
静看了几秒。
段凛问出今天第一句话:“是谁?”
“哦他,杨啸啊。”郭彬认识那男人,“去年我从皇娱挖过来的经纪人,你年会那会儿碰过的。”
“另一个。”
郭彬一愣,反应过来段凛在问那女孩:“她?”
那就真不熟了:“公司新签的艺人?”郭彬一想,“也不像,敢跟经纪人叫板的艺人还真少见。”
杨啸看见会议室外停着的段凛两人,忙赶出来。
“段老师!彬哥!”杨啸笑得客气,“好久不见啊。”
郭彬:“你跟里面那个女孩儿,你俩吵什么呢?”
“没,小事,小事……”
杨啸支支吾吾,郭彬大概听明白了。
几个月前英影的星探挖了一个男网红进公司,签在杨啸手底下。那网红先前是靠在短视频平台上拍微电影火起来的,迷妹不少,而谁也没想到签英影前和前东家还有合约没断干净,这不,如今前东家的人找上来了。
那网红最近靠着英影的资源在拍一部古偶网剧,有小火一把的潜质。杨啸想着前东家不过就是一个做新媒体起家的小工作室,也闹不出什么风浪,打算把这事私了了,所以就约人过来谈。
来谈的女孩叫阮软,就是那网红先前签的工作室合伙人之一。
阮软。
旁边,杨啸擦着冷汗一个劲儿道歉,说保证会把事办妥。
段凛的视线隔着玻璃,与会议室里的女孩目光相接。
女孩炸毛的表情一滞,眼神复杂,非常不自然地拿起杯子喝了口水。
仅是须臾一瞥,段凛容色淡漠。盯了会儿,收回目光。
“走吧。”
没再过问。
股东会持续一整个下午。
会议室,落地窗外,整座城市下着雨。雨势显然小了,可还是密云昏蔼,分不清昼夜。
段凛全程紧蹙着眉。
回忆刚才那一幕。
她在紧张时会不断喝水,放下杯子时,小指也会习惯性地挠掌心。
又回忆起。
似乎见过那人。
前年。在阮瑜还在重症病房时,似乎潦草瞥过一眼。
之所以会有印象,仅仅是因为她像阮瑜。
身边的一切,与阮瑜有关,却又无关。
像一场荒诞的梦。梦醒时分,才发现阮瑜也许只是潜意识里的捏造幻象。
可她曾那么真实。
再一次尝试在脑海中描摹有关她的过往,段凛蓦然一顿。
竟开始记不太清了。
有秘书进来续咖啡,刻意在段凛身边停留一会儿,脸颊绯红,将咖啡杯递过去。
“怎么了吗?”秘书见段凛神情有异,柔声问。
“阮瑜呢?”
“什,什么?”
“我找不到她。”段凛看着窗外愈来愈小的雨,音色沉静。
甚至。开始记不清她了。
秘书怔然。
粉了哥哥这么多年,她从来没见过哥哥有这种表情。平静而绝望。
会议室内众人的视线投过来,议论减弱。旁边郭彬凑过来问:“怎——”
猝然一声巨响!
压抑的情绪骤然爆发,咖啡杯被段凛狠狠砸向落地窗,碎瓷片在玻璃窗上刹那间迸裂成数片,尖叫声,惊呼声,顿时扭曲糅杂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