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一个时节回家,好像都没有过年这个时间让人感触颇深,范初阳推开门,家里亮堂堂的,推着行李箱走进去,客厅里,是一部上映年龄比她还久的电影正播放着。
沙发上一个人坐着,但也没有转头看她。
范初阳纳闷:怎么这个点,她爸不在睡觉,在看电影,况且,都听到她回来了,怎么没有半点反应,难道这么久都不想她的吗?
放下行李箱,她轻手轻脚过去,正打算拍拍他的肩头,吓他一下。
手没落下去,停在半空中。
范双学是个很自律的人,早起早睡,二十年如一日忙于工作,从不午睡,几乎全年无休。
眼下,他靠在沙发上,双眼合着似乎在睡梦中,家里铺着地暖,他穿着身棉质的睡衣,像他这个人是一丝不苟的藏青色。
似乎是睡着了,那一点掩饰不住的疲惫才从眉眼中透出,尽管睡着都是微皱,眼下都淡淡的青色。到了年末,总是公司里最忙的时候,也是他最忙的时候。
范初阳犹豫片刻,在他身旁坐下来,推了推他:“爸……爸,回房间去睡。”
有地暖倒是不用担心会着凉,只是这样坐着睡,总归是不舒服的。
“嗯?”范双学从不怎么安静的睡意中醒来,很快就彻底清醒,认出身边的人,他抚了抚眼镜,道:“初阳,你回来了。”
他淡淡自嘲:“还说等你回来,没想到就睡着了,果然是年纪上来了,精力大不如前。”
“爸,你可没资格说这个话。”范初阳一本正经:“ 在我见过的小老头中,你可是长得最好看,显得最年轻的。”
范双学屈指敲她脑袋:“那我真是谢谢你。”他深吸一口气,道:“你爸我顶多是个中年人,还不算是小老头。”
没忍住,范初阳哼哧哼哧笑起来,说:不不不,你还是年轻人。
一会儿小老头,一会儿年轻人,实在是亲生的,不然范双学真想给她赶出去。
可看她笑嘻嘻,又没皮没脸的凑在身边,他再次屈起的手指最终还是伸直,掌心落到她的头上,轻柔的揉了揉。
“瘦了。”
他仔细打量过很久不见的女儿,再次在心里确认,是瘦了。
以前两边脸颊还是有点肉的,现在连那一点肉都消瘦下去,还剪了短发,脸部的轮廓分明,甚至几分男性英朗的气质。
范双学知道,那是因为她最近饰演的角色是个男性角色。
两个人难得坐在一起的时候,范双学总是想,怎么时间一眨眼过去,她就从哭泣着的小女孩长大了。
她现在也不会那样哭泣了,脸上总是有各种各样的笑容。
他是父亲,所以他能知道的,这孩子真的摆脱了过去的阴影。
——这要感谢一个人。
范双学收回手,捏捏鼻梁,看着女儿道:“要是他一个人过年的话,就把他叫过来一起吃年夜饭吧,添双筷子的事情。”
“啊?”范初阳还懵懵的,茫然询问:“谁啊,要和我们一起吃年夜饭。”
范双学不回答,只看着他,目光包容而肯定。
“……”范初阳一时无言,她大概知道她爸指的是谁了,她原本在心里设想过,要不要询问的,但这个家是她和范双学两个人的家。
但每次有这样的想法,她总会告诉自己,等等,再等等。
她知道,范双学不是执着守旧的人,也没有门第观念,否则这些年也不会从没有干扰过她任何决定,任由她自有生长着。
正是因为被这样包容放松和爱着,所以她做这样的决定,询问出这样的问题,才要慎重起来。
所以,她一直犹豫着,一直到今天范双学主动提出来。
她尽管欣喜,却还是不确定道:“可以吗?”
范双学把手放到她的手上拍了拍,说:“可以。”
“好了,既然等到你回来,我要上去睡会,难得今年的工作都处理完了。”范双学站起来,抚平睡衣上的褶皱,“我也只是给出提议,到底要不要请他来,你自己决定。”
说完,范双学慢步走上楼。
第一节 台阶踏上去,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谢谢爸爸。”
范双学脚步微顿,继续上楼,朝着后面摆了摆手:“你也再去睡会儿。”
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笑意和纵容:她喜欢就够了。
*
回到房间里,范初阳把行李箱放到房间角落,拿上睡衣先去洗了澡,将头发吹得半干,她给蓟云暖发信息:晚上一起吃饭吗?
想了想又删除掉,先睡觉吧。
洗澡后困得厉害,这一觉也睡得昏沉,到中午才醒过来。
拿起手机给蓟云暖打电话,问他要不要一起吃晚饭。
他的声音听上去很清明,不像她,还满是睡意。
蓟云暖先是同意了,又想到今天的的日子,他踌躇地问:“今天不是大年三十吗?你得和家人吃饭吧。”
“嗯,我,你还有我爸,三个人一起吃。”范初阳弯着眼睛笑:“可以吗?”
“!!!”
蓟云暖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几乎要语无伦次起来:“可,可以,你爸爸……”感觉这样不够尊重,他换了个称呼:“你父亲……”又觉得还不够尊重:“……令尊,”这个又书面化的太奇怪了,最终还是换成:“伯父他同意吗?”
从他第一个称呼变化开始,范初阳就忍不住笑,后面更是笑声不断,就连回答他的时候,她也是边笑边回答的:“是他提出来的。”
蓟云暖不敢多想这句话的意思,他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一向慢吞吞的脑筋飞速转起来甚至让他觉得有点脑袋疼,他发现自己好像只能说:“我会好好准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