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大人，可有异议？”李斯抹着泪水问了一句。
“我等，无异议……”殿中一片哽咽。
“在下一问。”蒙毅突兀站起，高声一句引得举殿惊愕，“敢问三府合勘署：始皇帝陛下口诏，何人受之？随行太医可在当场？”
“姚贾作答。”冯劫对姚贾挥了挥手。
“在下遵命。”姚贾对冯劫一拱手，转身面对群臣道，“郎中令所言，亦是三府勘验时所疑。业经查证：陛下伏案劳作完毕，已是寅时初刻四更将罢，随行太医煎好汤药之后正在小憩，中车府令赵高侍奉汤药；陛下正欲服药，猝然吐血，赵高欲唤太医，被陛下制止；陛下随即口诏，口诏未完，陛下已薨……以法度而论，赵高一人所述口诏，确为孤证；然陛下夤夜公务已成惯例，赵高一人侍奉陛下也是惯例。故，合署勘验取赵高之言。如此情势，不知姚贾可算说清？”
“姑且信你”蒙毅坐了回去。
“
冯劫慨然拍案，说道“诸位若是有异议尽可来找老夫，现在是非常之期，请丞相主持大局。”
李斯无奈地摇了摇头，对蒙毅一拱手道：“郎中令若是有异议，可质疑于老夫。但当此非常之时，冯公秉持大义，老夫也是勉为其难，若有得罪之处，请足下见谅。”
随即李斯便拱手说道：“诸位，大秦皇帝已经薨逝，然则国无储君，不能发丧，咱们还是先立储再发丧。”然后捧出一个铜匣，说道：“此乃陛下诏书，陛下在未入沙丘宫之前，便将这道诏书交给老夫。”
众臣知道两道遗诏在赵高手中，另一份口诏已经宣读，怎么会有凭空生出一份遗诏？请右丞相及御史大夫监诏，由廷尉宣读。待检查完毕之后，廷尉姚贾便当庭宣读诏书，大声读道：“朕若有不测，命李斯为顾命大臣，负责一切事宜。持朕遗诏安国，钦此。”
众臣虽然对这份遗诏心生疑惑，但想了想便释怀了，毕竟始皇帝和李斯的情义远非其他人可比，留下依照也是在正常不过的，况且既然是密诏，火漆封条全都完好，料想李斯也不知道遗诏的内容，但一人为私，二人为公，始皇帝偏偏选了以为顾命大臣，也让人心生疑惑。但此时也顾不得这许多。毕竟遗诏在前，也不能抗旨不遵。
只见李斯说道：“中车府令，兼领皇帝行营书房事赵高，取陛下遗诏。”随着李斯话音刚落，赵高便带着两个内侍前来，内侍各退一辆车，上边各放着一只铜匣。赵高说道：“陛下遗诏已到，请丞相启诏。”
“老夫之意，由御史大夫和郎中令共同开启遗诏，诸位以为如何？”
“臣等无异议”
蒙毅没有推辞，离座起身对李斯冯劫一拱手，走到了文书铜车前。蒙毅与三公九卿中的所有大臣都不同，出身名将之家而未入军旅为将，自入庙堂便任机密要职，先做秦王嬴政的专事特使，再做长史李斯的副手长史丞，再做始皇帝时期的郎中令兼领皇帝书房事务，长期与闻署理最高机密，对宫廷事务洞悉备至。
全部三公九卿之中，只有李斯、蒙毅具有长期职司庙章政事的阅历，对最高机密形成的种种细节了如指掌。目下，李斯已经是顾命大臣主持朝会，自然不会亲自监诏。只有蒙毅监诏启诏，才是最服人心的决断。
李斯主动提出由蒙毅冯劫监诏，大臣们自然是立即赞同了，并实实在在地对李斯生出了一种敬佩。就实而论，蒙毅也是三公九卿中对此次朝会疑虑最重的大臣，
一眼望去，两辆文书车是甘泉宫的特有物事，大巡狩行营的符玺事所以轻便为要，自不会有此等重物。当然，蒙毅是不会纠缠此等枝节的。毕竟，皇帝遗诏从小铜匣装上文书车，只是一种行止转换而生出的礼仪之别，远非其中要害。蒙毅所要关注的，是遗诏本身的真实性。
“启盖。”蒙毅对大臣座区外的两名书吏一招手。
这两名书吏是郎中令属下的皇帝书房文吏，是蒙毅的属官，也是每次朝会必临大殿以备事务咨询的常吏，本身便对一应皇城文书具有敏锐的辨识力。两人上前一搭眼文书车，相互一点头，便各自打开了铜板车盖，显出了车厢中的铜匣。蒙毅对冯劫一拱手，两人同时上前打量，不禁同时一惊。
“有何异常？”圈外李斯的声音淡淡传来。
“诏书封帛有字！”冯劫高声道。
“冯劫糊涂！封帛岂能没字！”座中冯去疾有些不耐。
“有字？念了。”廷尉姚贾淡淡一句。
“好！老夫念了。”冯劫拍着文书车高声道，“第一匣封帛：朝会诸臣启诏。第二匣封帛：储君启诏。蒙毅，可是如此两则？”
“是。”蒙毅认真地点了点头。
“敢问郎中令，如此封帛何意耶？”座中胡毋敬远远问了一句。
“列位大人，”蒙毅对坐席区一拱手道，“这便是说，两道遗诏授予不同。第一道遗诏，授予丞相领事之三公九卿朝会，目下当立即启诏。第二道遗诏，授予所立储君，当由新太子启诏行之。”
“诸位对郎中令所言，可有异议？”李斯高声问。
“无异议！”大臣们异口同声。
“如此，敢请两位开启第一道遗诏。”李斯向冯劫蒙毅一拱手。
冯劫大步上前，在文书车前站定，做了动口不动手的监诏大臣。蒙毅走到车前深深一躬，俯身文书车一阵打量，见一切都是皇室存诏的既定样式，细节没有任何疑点。蒙毅双手伸进了车厢，小心翼翼地将铜匣捧了出来。一捧出车，蒙毅将铜匣举过了头顶，着意向铜匣底部审视了一番。此刻，蒙毅有了第一个评判：这只铜匣是大巡狩之前他亲自挑选出的存诏密匣之一，铜匣底部的“天壹”两字是老秦史籀文，谁也做不得假。蒙毅对冯劫一点头，冯劫的粗重嗓音立即荡了出去：“密匣无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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