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七尺男儿,居然败给了一颗石头。
“草原上十岁的小孩子都不会从小马驹上摔下来。”阿斯娅这样嘲笑他,她笑起来的时候,虎牙格外显眼,像是白色的玛瑙。脸颊有小小的酒窝。
苏铁迟轻哼了一声,便拿起床边的酒囊,示意请她喝酒,脑中又浮现出阿斯娅饮酒时满脸涨红的模样,有意拿庆功宴那天她的窘相取笑她。
阿斯娅却真的接过了苏铁迟的空酒囊。闻了一下酒味,皱起了弯弯的眉头。她把它拿到帐外,紧接着苏铁迟听到了液体洒落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阿斯娅走进了帐里,把沉甸甸的酒囊贴在火炉边上。等到半温之后,阿斯娅把他递给床上的苏铁迟。
“里面装满了我刚刚在马房里接的马奶。”
“谢谢。”苏铁迟说。看到阿斯娅这样做,他顿时感觉是自己格局小了。
马奶很是香甜。
“养伤的时候就少喝酒,否则容易得病。我阿妈也爱喝酒,她染了恶疾时也常常喝酒,于是病情越来越严重,在一个冬天去世了,葬在喇木伦河畔。那个时候我还只有十岁。”
阿斯娅双手抱膝,接着道,“我很想我的阿妈。”
她的眼圈开始泛红。
“这样啊,我也很想念我的父母。他们已经不在人世。”苏铁迟接话了。
气氛突然就感伤了起来,阿斯娅同情地看了苏铁迟一眼,眼眶像是一口装满清水的缸,像是要溢出,但最终她也忍住了自己的泪水。
炉子爆出一点点火星,噼啪作响。。
苏铁迟轻轻吟诵:“母氏圣善,我无令人。爰有寒泉?在浚之下。”
这是《诗经.凯风》里的句子。
苏铁迟也听过这首诗,长安的子弟们进入书塾后都要学习诗经。诗经诸句,苏铁迟大多都会背诵。而娘亲在生他时因难产而去世,父亲苏建则在前年冬天病死了。苏铁迟来草原之前,便已经没有了亲人。这首诗让他又想起父亲的身影。
“这两句是出自《诗经》吗?”阿斯娅问。
“啊?”
草原上的女孩为什么会听说过《诗经》?
“我知道诗经。”看到了苏铁迟的疑惑,阿斯娅解释。少女的语气像是在说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四年前,中原来了一位使者,叫路充国,他是我的老师。诗经是他教给我的。”阿斯娅解释说:“从那以后,我便对中原的历史与礼仪很感兴趣。另外,狩猎大会的那天,我之所以会劝你别杀那只草原狼。就是因为老师之前教导过我:不杀怀孕的生灵。我觉得他说的很对。”
少女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眼神突然多了很多希冀,有一种按捺不住的喜悦。
“对了,我也很喜欢中原的服饰,不信你看看。”
帐中比较温暖,阿斯娅便迅速将麻辫捋至身后,解下了浅灰色的宽袍。
令苏铁迟讶异的是:宽袍里面裹着的,是长安颇为流行的留仙裙,绉褶累累,缀花点点。上身是青色绸缎织成的襦袄,而胸前绣着黄色的花。这身打扮在草原上绝无仅有,不像是整天与牛羊打交道的女孩,倒像是长安的公主。
胸前的花朵尤其漂亮,宫黄色的花瓣拱卫着浅白的花蕊,含苞待放,生机盎然。一看就是南方绣娘们精心雕琢的精品。
但苏铁迟自己都没注意到,他一直在盯着这朵花看。
“你看什么呢!”阿斯娅的眼神变得怪异起来,脸也有些红,双手护胸,又羞又恼。
“信不信我戳瞎你的狗眼。”她瞪着苏铁迟,刚刚还泪眼婆娑的眼睛此刻像大大的水葡萄。
苏铁迟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不由自主用右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念叨着对不起非礼勿视。
可是他又有些委屈,不是你让我看的吗?
阿斯娅扑哧笑出了声。
“你这样很像是一只小兔鼠。”阿斯娅说。“草原的夏天会有很多这种动物。兔鼠被抓到的时候,会用小爪子遮住自己的眼睛。它自己什么都看不到了,却以为这样就不会被发现。”
苏铁迟补充道:“在中原,这个叫掩耳盗铃。”
阿斯娅笑得更开心了,苏铁迟也跟着咯咯傻笑,金帐内暖意融融。
很明显,世间的苦难与挣扎,斗争与阴谋都和面前的这个少女无关。她没有那么多心事,哀愁与喜乐完全表露在自己的脸上。这位扎着长长麻辫的善良的少女在喇木伦草原度过了她人生无忧无虑的前十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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