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们求什么?”
“我求求别伐我祖坟的柏树。”
排长说:“报告连长,那树林正在挖堑壕的地方。”
连长说:“那是扫清射界,没办法!”
“老总们正拆我的房子,连顶都掀了。”
排长说:“打通墙壁,以备巷战!”
连长说:“这是战事必须的,爱莫能助了!”
“老总们正毁我的庄稼呢!”
排长说:“那正在阻击阵地范围内。”
连长说:“父老们,总不能叫我的弟兄趴在平地挨枪子儿,连个隐蔽壕也没有呀!”
“连长,昨天总共来了二十多个共军,他们在村头做了顿饭吃就走了。用不着这么大事备战呀!”
“军机大事,你们知道什么?那是他们的尖兵排,大股共军在后边。兄弟得到命令要在你们村阻击,有一场大仗打呢!”
“连长开恩,把战线往西挪几里吧,一打起来,全村不都平了吗?”几个人都磕起头来。
“军令如山,这岂是兄弟我做得主的?诸位快起来,不要难为我吧。”
又闹嚷了一阵,人们都进了屋。过了半个钟头,连长在门口喊了起来:“传令兵,马上去送命令,停止修工事,防线移动了。”
猴子脸答应一声“有!”就往外跑。才出门又转回来,把身上那个包袱解了下来,掏出里边的信号布,把空包袱皮抖抖,系在腰上,对大个子说:“看着点,得了彩头有你一份!”这才跑出去。
大个子咕噜道:“妈那皮,就你张罗的快!”
小高问:“到底怎么回事?”
大个子说:“拍桌吓耗子,挤土财主点油呗。这是价钱谈妥了,他小子抢着捡洋捞儿去!”
小高问:“那几个财主怎么还不快走?”
“不得留下写个感谢状吗!”
“啥叫感谢状?”
“找块红布,写上某年某月国军某连在本村英勇杀敌,救百姓于水火;秋毫无犯,敬父老如事亲等等。然后画押具结,连长好拿回去报功啊!”
小高说:“这里深更半夜,上哪儿找红布笔墨去?”
大个子说:“都有,连长那文书箱里带着呢,常用的东西哪能不预备?”
打白天起,小高就看出大高个儿作坏事不朝前赶,说话也比猴子脸温和,就跟他说:“我说老总,我看你是个厚道人,怎么干上这个了?”
“是我愿意干的呀?”大个子哼了一声,“咱家欠地主帐还不上,我是卖壮丁出来的!”
“干长了也觉出甜头啦?”
“苦头吧!太丧良心的事咱干不出来,拍马溜须又不会,光当吃亏受累的角儿。”
“那腿长在你身上,你不会跑?”
“我见过开小差抓回来的,当场枪毙了!再说往哪儿跑呢?我家就在这不远,跑回去保甲长还要把我卖出来。”
“要当兵也不一定非在这儿干!我可看见过一支好队伍,当官的跟当兵的平起平坐,不坑害老百姓,光打地主老财……”
“我也听说过。他们从这儿路过好几回呢!”
“那你怎么不过去?”
“你没看咱这连长吗?听见点风就躲着走,想遇也遇不上!”
“你们没上过前线哪?”
“这是师管区的队伍,专在后方押给养、抓壮丁的。前天新四军从沂河边上跑出一股人,东边的队伍急忙掉不过头来,这才叫我们出来。”
“老总,咱们都是穷苦人,哪儿不是行好呢,你把我放了吧。”
“不行,弄不好你的脑袋搬家,我的屁股也打烂。老老实实睡觉吧,绳子要碍事,我倒可以给你松松。”
大个子摸黑给小高松了松绳子。小高伸腿躺下,一下子碰到了软乎乎的一卷东西。她想起来了,是猴子脸扔下的信号布。她轻轻用脚把它勾过来,伸手把它塞进了身旁的灶膛里,想到再碰到飞机时匪军们的狼狈相,她偷偷地笑了一阵。
天亮前匪军们全回来了,大包袱小行李扛了不少。猴子脸自己背了一包袱,还扛来连长的一份:一件狐皮袍子和一套哔叽西装。是在上海开商号的那家地主的。原来连长要的价钱太大,一时凑不出现款,估衣布匹全折价。猴子脸因为在翻衣服时,无意发现一块烟土,不吭声塞进自己包袱,乐得心花怒放,完全忘了信号布的事。大个子根本就没走这份心。
队伍集合,班师回营。匪连长问小高:“回心转意没有?当勤务兵马上分你一份。跟定了我,发财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小高说:“你放我回去,我问问我妈。”
“混蛋!”匪连长着着实实打了小高一个耳光,对大个子说,“解开绳子,两条道随他拣!”原来抢的东西很多,要回去孝敬上级,匪军找来扁担,打了几副挑担,抓了几个民伕来挑运。匪连长叫人把他的小包袱也拿来放在担子旁,对小高说:
“你自己拣,给我当勤务兵呢,背背我的小包袱,舒舒服服甩手走。不愿意你就跟民伕一块挑担子去!”
小高一声没吭,咬牙担起一副挑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