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人醉。
做王家商女揭单任务时，他和翎一起路过顺道喝了一坛，醇酒极烈，入喉极辣，白景梦喜欢这种感觉。
所以......颜蕴这傻缺到底是如何喝酒上脸的？
白景梦看着颜蕴抽了抽眼角，回头埋首盯着自个儿杯中的酒液，酒液是很清澈的青绿色，轻啜一口，舌尖带着点甜味，是一股小小的、淡淡的......青梅的味道。
在之前拿到那满满的、一整壶的青梅酒时，白景梦当场就惊了，他从没见过哪个请客喝酒说是喝这不成调的果酒的。
虽然小酌怡情，大醉伤身，可你这压根儿就喝不醉的青梅酒是几个意思？
不对......是颜蕴那迷蒙眼神和红彤的脸颊是几个意思？！喝个青梅酒还能喝出一副醉意微醺的模样了？！
白景梦大眼瞪小眼地看着颜蕴抱着青梅酒欲来一发诗酒趁年华的派头，要不是兰凌和翎从未喝过果酒，他肯定是打死都不要从了颜蕴的意志......举杯青梅酒，低头白开水？
这都什么跟什么？堂堂苍瀚颜氏二公子自生下来这么多年还未喝过纯正烈酒？只会喝青梅酒？
白景梦翻着白眼晃了晃脑袋，目光瞄过对家酒楼招摇的红色幔帐，羡慕至极。
雨纷纷，风戚戚，明摆着的勾栏院一条街......啧，白景梦就搞不懂了，这颜二公子怎么偏好死不死地选了家只会喝酒吃饭的店儿呢？
当真是要细雨做春宵，一夜绸缪？
拔凉拔凉的雨冰子落进白景梦的心坎里，那些美人，那些歌舞，那些一醉方休......还有话本，话本......全都是假的！
说好的漂亮姑娘呢？说好的半透纱衣呢？说好的柔怀斟酒呢？
白景梦瞥眼瞄过手边的酒壶......敢情这家“扬春极乐坊”还真是个做正经生意的地儿，店里的姑娘乃至魅妖都是卖艺不卖身，连倒酒都得自力更生丰衣足食。
美梦破灭，白景梦悲婉痛惜的叹息一口，举杯道，“颜二公子。”
顿了顿，他扬颌挑眉，“生辰吉乐。”
颜蕴回头一愣，黑色的眼珠子里干巴巴地映着白景梦举杯的影子，久久地，没有其他动作。
白景梦手酸得眼角一抽，挑起右眉，嫌恶道，“颜二公子，你喝酒喝傻啦？”
颜蕴眨眨眼，仓促的干瘪摇头，样子有点像受宠若惊的兰凌。
他站起身来，磕绊得桌子一抖，看了白景梦一会儿后又忙不迭的高举酒杯，一饮而尽。
白景梦讷的眨眼，忽地又觉得有些好笑，他笑着摇头，跟着也一饮而尽。
很久以后，白景梦怀念似的说起曾经时总会提到这次敬酒，他笑着揶揄，“颜二公子那慌里慌张的举杯模样根本就不像个世家子弟。”
颜蕴不笑，也不恼火，他摇摇头说，“那是我和兄弟的头一次一起喝酒啊，也是我头一次被兄弟祝寿。”
翎忽地侧首看向颜蕴，扬颌点了点，意思是自己也敬他一杯，他端起酒杯，将酒杯的杯底与方桌的桌面轻轻碰撞，两记不沉不响的稳声发出。
“都在酒里。”翎说。
颜蕴扑红着一张脸给自己掺满酒水，他点点头，双手托杯，也道，“都在酒里。”
将近一年的相处记忆掺着杯中的酒液一起过喉入腹，点点滴滴融入血水之中。
兰凌正吃得开心，回头见得君上和景梦师兄都在与颜蕴弟弟敬酒祝寿，他举杯，也跟着照做，唇瓣的边缘还沾得有小黄鱼的碎料。
颜蕴无奈地笑，出手帮着兰凌抹去，拇指覆上兰凌的脸颊，指腹擦过轻柔的唇瓣。
一瞬，像是被雷电击中了般。
颜蕴猛地一下抽回手，酒意在顷刻间清醒，他别过脸去，忽然道，“明......明日我想带你们回家看看。”
“嗯。”白景梦啜酒点头，示意自己知道，“这事儿，你不是早就说过了么？”
“嗯......”颜蕴不自觉的摩擦了几下的指腹，又挠挠额角，“我是想说......我，我想带你们去看看我阿娘。”
“阿娘？你娘亲？”
“嗯，我娘亲。”颜蕴点头，“不过我阿娘现在有些疯癫。”
白景梦眨了眨眼，没说话。
颜蕴道，“我以前不是没杀过人么？也没杀过生。因为我阿娘见不得红血......所以，这一类的事我都不大不擅长做。”
“我阿娘一见血就会发疯，再加上她的身子本来就弱，后来就疯癫了......但是我阿娘也有正常的时候，我想带你们去看看她，想让阿娘知道我结交到了很好的兄弟。”
“很好的兄弟啊......”白景梦抿酒，“真不错.....要是我娘亲在世，我也想带你们回去见见我娘亲。”
“不过，我娘亲打我有记忆起就没怎么管过我，我爹也没管过我，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对我的事有所在意......”
白景梦的话越说越小声，他又记忆起了娘亲死前的模样，那双黑色的眼睛像蒙了一层厚厚的灰，透过时间的迷雾，他看不清。
白景梦搓了搓酒杯，仰头倾尽，青梅酒的淡得像水，过喉根本不烈，入肠时也没炽烈的灼烧感，一杯饮尽，只有淡淡的青梅醇甜从舌尖蔓延到心肺，带着点酸，甜到心脏慌慌。
颜蕴默了一会儿，从旁掺满酒水，杯中的酒液的很澄澈，隐隐的，能倒映出雅阁的天板。
“其实，我父亲也不怎么管我。”想了想，颜蕴纠正道，“也不对......应该说是比较讨厌我。”
颜蕴低下头，看着酒杯里自己的影子，“因为我是他的儿子，而他的儿子在苍瀚颜氏的门宗里资质却平平如常，和一般的子弟没什么两样。”
“我做什么都不如阿哥，所以我父亲没怎么正眼瞧过我。待我极好的是我阿娘，当然我阿娘待我阿哥也是极好的，可是我阿娘好的时候越来越少了，自好多年前起，我阿娘她从身子弱变成了身子弱且间歇发疯。”
“我阿娘发疯时，阿哥是不允许我去见她的。我阿哥懂得很多，也很优秀，做什么事都稳妥，门宗上下弟子都听他的，我也听他的......其实我很嫉妒他，但我也很敬重他，加之我阿哥是苍瀚颜氏的下一任家主......”
颜蕴的眼神落寞了下去，一番话讲到后头，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要讲什么了。
仰头喝了一杯酒，颜蕴顿了片刻，继续道，“所以我阿哥允许我做什么，不允许我做什么，我都听他的，他允许我见阿娘的时候，我就会跑到东院去；他不允许我见阿娘的时候，我就会去藏书阁。”
“但你阿娘还活着，不是么？”翎忽然说，他看着颜蕴，乌黑的眸子并不冰冷，褪了一贯的神情。
“你的家人都还活着，不是挺好的么？”翎说。
颜蕴一愣。
“十八年过去，我都快记不得父王和母后的模样了。对于妖族来说，十八年很短，也很长。”
翎把玩着手里的酒杯，一口饮尽，“我在许多年前离家出走过，十八年前才归家与他们重聚。”
桌上的另外三人忽然吃惊地看着翎，谁都没有想到堂堂妖界主会把自己的过往讲于他人。
翎不以为然，自斟自饮，待一壶青梅酒空落，直接将手中的酒杯换做酒壶。
“不过，我与他们重聚后不到半日，父君和母亲便因为我的任性受了重伤......你们知道的，之前在云芳秘境里遇见的那只神兽朱雀，我和朱雀就是在那个时候结下了梁子。”
“再之后没多久，受伤的父君和母亲因为各种原因相继去世了。”
“我的老师也去世了，族里只剩我一个人了。两年后我从云芳秘境出来，外面的人世已经变了模样，死了很多人，我认识的人，不认识的人。”
翎缓缓的说，声音很轻，语毕|他仰头饮酒，雅阁内极静，能清晰地听见一整壶酒倾灌入喉的声音。
细雨微风，月下痛饮，翎的痛饮是疼痛的痛。
外面的凉风嗖嗖溜了一些进来，氤氲在空中的香气被冲淡了，酒过三巡的脸庞微热降了下去，木晶石遇水的“滋滋”声在雅阁内极其响烈。
四个人再无言，暖气在努力地蒸腾。
这些像是天大秘密般、从不曾说出口的东西在一杯杯青梅酒后轻而易举地吐露了出来。
有的人是不愿意记忆起，所以从未提；有的人是心血来潮，看着即将生辰的颜二公子一脸蠢相，不得已以自己的过去假作安慰。
而有的人，是早想说却没有人能听。
“我，我......”兰凌舔舔唇，确定将嘴巴里的最后一根小黄鱼鱼刺吞咽下去了才说话。
“我听着你们言说爹娘的事，也想附和一下，”兰凌挠挠脑袋，举杯饮尽青梅酒，潮红遍布全身，他偏了偏脑袋。
颜蕴眉间一抽，抿唇看着兰凌，他很早以前就在王家宅院里听说过兰凌父亲的事，他知道兰凌父亲死状极其惨烈，被人剥了妖骨，剜了毛皮......所以，兰凌接下来要说什么，他大概猜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