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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救他, 仅是觉得现在的兰凌和他当年捡到时一模一样, 和当年的他被捡到时一模一样。
“有什么要说的么？”
翎忽然开口。
良久的沉默被打断，兰凌微微哆嗦了一下, 他仰起头看着翎，木木讷讷地。
“君, 君上......”兰凌的说话有点抖, 身上的伤口在拉扯着剧烈的疼痛, 心脏的跳动也在拉扯着剧烈的疼痛, “君上......为什么要救兰凌呢？”
翎看着兰凌没说话，两人四目相对, 都是黑漆漆的眼睛, 都默然不语。
然而过了片刻，兰凌的眼睑颤了颤，睫毛上挂有水渍，那样黑而深的瞳孔竟是在一瞬显得有几分干净澄澈。
“兰凌该留在那里的，随颜氏宗门处置。”兰凌说, “颜氏宗门内已有人知晓兰凌半妖的身份了，逃走之后定会以此为题, 借机重论妖仙联盟的合约, 兰凌......做错事了, 该当以死补救。”
翎看着兰凌，继续默然, 他当然知道兰凌说得没错, 杀人是小, 妖族身份是大，他很强，但要一个人面对所有的仙门百家绝不会是什么轻松的事儿，只有将兰凌留在现场或者等会再拎回去交于颜宗才是稳妥之举。
可他现在没有这个打算，就像他的师傅当年至死也未将他交出去一样。
“我将你从颜氏府邸带出，只是因为我看到你，就像看到我以前的样子。”翎说。
“君上，以前的样子？”
“和你现在一样。”翎说。
“害怕、迷茫，想去死，却又想活，像刀俎上的鱼肉，又像一条流亡的狗。不知道人为什么活着，也不知道人为什么会死，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害死别人，更不知道别人为什么要来害自己。只有等着，但等来的究竟是什么，也不知道。”
“你要就这样死去么？孤零零的，跟所有人都永远地了断关系。”翎淡淡地说。
兰凌埋下脑袋，沉默了一会儿，脑子里浮现出许多画面，这些都是他迄今为止的人生——
景梦师兄曾轻轻拍他脑袋，叫他快点吃肉；铁骨姐姐曾冷漠地看着他，教他法术；君上第一次温柔地抱他，将他带进车厢，君上叫人替他整理穿着，为他敷药。
他想了好多好多，想到很久以前受过的凌|辱，想到做错了事被绑在柱子上遭受鸟兽啃食；想到为了守住娘亲的骨灰，被人狠狠地压在床上，揪扯头发和耳朵。
那时候，天空中的飞鸟都累死了，流水中的游鱼都渴死了，他的心也死了。
直到他在漆黑如囚的树林里，遇见了那个人。
那个人向着他走了来，牵起了他的手，对方的手小小的，却又温柔又有力，他跟在那个人的身后，那个人小小的背影像光。
未与颜蕴弟弟正式相识前，兰凌时常在出行任务的途中偷跑去颜氏宗门悄悄瞧看颜蕴。
看到在漆黑的夜宆下，小小颜蕴在藏书阁里挑灯夜读；看到在生辰寿宴当天，小小颜蕴被颜宗的子弟漠然鄙视。
小颜蕴经常因为不能正确命令符篆而憋屈得满脸通红；小颜蕴还经常因为想要变得优秀而弄得浑身是伤。
颜蕴曾带着他在灵溪谷里四处迷路，颜蕴曾牵着他的手一直不放开。
他第一次结伴出行的师兄，他第一次交好的前辈，他第一次侍奉的人，他第一次心悦的人。
若是心怀旧梦，如何能无疾而终。
“君上。”
兰凌忽然跪了下去，一拜三叩。
他说过了，在很早很早以前就说过了，那个人，那个救赎了他的人，他要护着，一辈子，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违背誓言。
“兰凌请辞近侍一职。”他再拜再叩，“自认流放云芳城外，与妖族再无瓜葛。”
但那个人......那个人其实的确是个麻烦的人。对人世抱有幻想，对朋友抱有期待，对所有的险恶一概不知，那个人很纯粹也很温柔，可那个人......就是太温柔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