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颜氏府邸到苍瀚城的城门，再远也有个尽头。
翎在城墙边接过了颜蕴手中的缰绳，跨坐上马，白景梦握住他的手，飞身跃上。
原来这就要分别了，白景梦坐在翎的身前抓了抓头发，临别之际他忽然想说点什么，却觉得无论说什么都显得几分矫情，侧首再看颜蕴，颜蕴只是站在马边对着他们挥了挥手，于是他也只是挥了挥手。
“走了？”白景梦说。
“嗯，路上小心。”
“保重。”翎拉了拉缰绳，白马长嘶一声，蹬地起跑。
马蹄溅起扬扬雪尘，太阳之下，白景梦的白衫衣袂翩翩，翎的火红袖袍鼓风猎猎。
颜蕴站在灰冷的城墙底下，看着白景梦和翎纵马的身影渐远，抿了抿唇，忽地扯着嗓子大喊，“白景梦！翎！”
他顿了顿，实在没想好自己的后话该说什么，过了片刻才道，“下次......下次一起喝酒啊！”
“好！”白景梦头也没回，“今朝有酒今朝醉，苍瀚大道你来睡！”
远处传来白景梦的哈哈大笑，连翎也在笑，少年人的笑声在皑皑白雪间破空而出，颜蕴呆了一下，立即回骂道，“白狗屎！你嘴巴能积点德么？！”
这次骂完，颜蕴再没有满脸通红，他笑了笑，望着那一抹灿烂的艳红搅裹着末白消失在视野，仰起头默默看着飘雪的天空。
人生总是这样，相逢又相离，认识更多的人，告别过去的人。
不过这是颜蕴第一次认识的更多的人，也是第一次告别的珍视的人。
忘记自己在那里站了多久，而后他转身回城——
如果......如果兰凌辩言此事非他所为，我便信之；如果兰凌承认此事乃他所为，我便杀之。
太阳刚好爬到了头顶，天光宣泄，人世俱白，一名少年扶着苍瀚城的墙根从角落站了出来。
静静地，少年看着颜蕴的背影，久久未动，纷雪湿透了红白的袍子和金色的长发，两只猫耳的耳尖向下微微耷拉。
千里冰封，万里飘摇，他和他的大梦一场，他和他的世代难忘。
他们的相遇在这一年春末。
他们的别离在这一年初冬。
距苍瀚城有一定路途，翎放走了马，召出刚好够两人乘坐的红轿。
大红的轿子叮叮当当地响铃，和最初遇见翎的时候一样，轿檐挂着八角铜铃，轿纱垂着银色小铃，抬轿的人手是翎用法术幻化的，每个人都身着金丝红袍，带着狐狸面具。
红轿内，白景梦一如既往地仰躺在翎的身上，手边的红色薄纱有光透进，他懒洋洋地闭上了眼，轻轻地哼歌，光斑投照在白皙的脸颊上。
对于离别他也不乏感伤，只是不说，相遇就是那么一回事，从见面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分离。
像颜蕴，像兰凌，像臣茗......他还记得臣茗成为入室弟子的时候，两个人吃了顿散伙饭喝了个散伙酒，第二天早上睁开眼，臣茗的屋子已经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了。
就如同他这次逃离白宗，什么都不留下，什么都不带走，在身上揣了七年的御灵膏也物归了原主。
“哥哥接下来准备去哪儿？”翎问。
“云芳吧。”白景梦说。
“云芳？”翎怀疑自己听错了，“哥哥是说......我那里吗？”
“嗯。”白景梦点点头，也不睁眼，继续哼歌。
翎忽然有些小喜，深黑色的眼睛都亮了起来，然而那只是一瞬，片刻后他一弯眉眼，笑得无比温和。
“哥哥......”他浅声道，“可还记得我们在灵溪谷后山上烤野鸡吃的事？”
兴是以为翎对于这种离别有些感伤，白景梦默了片刻，侃侃而谈，“翎，都说花开千年人犹不老是少年人的夙梦一场，这天下之大，是无不散之筵席啊......”
他顿了顿，撑起一只眼皮觑着翎，忽地嬉笑，“不过，这天下之大还人生何处不相逢。”
翎点点头，表示自己听明白了，继续道，“那哥哥可还喜欢那时候的日子？”
“喜欢啊，怎么不喜欢。”
“哥哥是喜欢在后山打鸡还是捉鹿？”
“嗯......烤兔吧，”白景梦说，“我觉得在后山上和大家伙一起吃吃烤兔、喝喝小酒，那滋味......”他怂着眉毛，砸了咂嘴，“痛快得和得道飞升相差无几......”
“嗯？不过翎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个？”白景梦眨了眨眼睛，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翎莫不是决定要在云芳开间烤兔坊吧？”
翎笑了笑，不回答，另道，“哥哥的喝小酒......可是指在后山上偷喝离人醉的事？”
“是啊，”白景梦顿时喜笑颜开，仿佛回忆起了曾经的酸爽，搓着脸颊舔了舔嘴唇，“偷喝就已经够带感了，更莫说那离人醉的味道......”
话说一半，白景梦噎住了，他猛地直立起身，惊恐至极地看着翎，而翎则是褪去了淡淡微笑，神情无比凝重。
这一刻他总算明白翎如何会问起后山上烤野鸡的事了——
不是什么离别感伤，也不是要整个什么烤兔坊，而是他|娘的想问白锦梦的事......那天无意中喊出的“阿翎”二字，翎根本就一直惦记在心！从未忘过！
是他失算了。
“哥哥，”翎盯着白景梦的眼睛，沉默良久，红轿里满是树隙间斑驳的光影，他的脸上明暗交错。
“有些事哥哥不愿说，翎也不会逼问，但这件事......”翎顿了顿，低声道，“这件事关乎哥哥的性命，翎非问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