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回房间里了,我需要点面粉做补面时,去叫她,我发现老夫人正呆呆地站在卧室的窗口前,向外面望着。见我进去,脸上立刻露出笑容,指着窗外下面的树丛问我:“红啊,你看,那是樱桃树吧?我看不到樱桃啊,可刚才有两个人,拿凳子够那樱桃呢,好像捧了一把红红的东西,走了。”
我心里一阵酸楚,老人是寂寞的。
我老了的时候,也会倚窗眺望吗?
我说:“大娘,你要是想下楼,我陪你下去看看。”
老夫人眼睛一亮,眸子像被火柴点燃了,但马上又熄灭了,她蠕动着嘴唇,讷讷地说:“不了,怪费事的,晚上我儿子回来,让他陪我下去吧。”
她不想给任何人添麻烦,哪怕我是保姆。
我老了的时候,也会活得这么可爱这么倔强吗?
我让老夫人陪我去厨房。我说大娘你就坐着,我有啥不懂的就问你。
老夫人说:“你不嫌我说话啰嗦吗?”
我说:“我愿意跟老人聊天,每个老人都是个宝库,心里都装了好些个奇闻异事。再说,你家厨房的很多东西我还不太懂,你就告诉我。”
老夫人说:“可我耳朵背,不耽误跟你说话吗?”
我说:“我老爸比你耳朵背多了——你没戴助听器?”
老夫人眉头皱起来,脸也苦起来。“助听器戴上耳朵就疼——”
我说:“那就别戴助听器了,你耳朵也不咋背,反正我没感觉出来。”
老夫人笑了,说你性格真好。
哈哈,我性格还好?我没发火呢。
但愿我和老夫人之间,永远没有发火。
老夫人正和我聊着,她手机微信响了,她低头看看,拿到耳边去听,然后对我说:“幡儿问你来没来呢。”
我说:“你儿子很惦记你,特意让我每天九点半来。”
说到儿子,老夫人脸上的纹路特别柔和。
她说:“这个小儿子是偏得呀!”
我好奇地问:“为啥是偏得呢?本来你不想生他?意外怀孕?”
老夫人摇头说:“不是意外怀孕的,你听我从头说,别嫌我啰嗦啊——我头一胎生了你大哥,紧接着又生了你大姐,就准备做节育了,有儿有女的,一起都齐全了,还生啥?我们家你大爷也同意了,不生了,不让我再遭罪了,就准备节育了。那时候你大哥都十六岁了——”
我隐隐地觉得是他们家里发生了什么变故,才导致老夫人最终又决定再生一个。
诶,不对,还有余宁呢?难道她不是老夫人生的?
老夫人的脸色暗下来,右手不住地揉搓着左手食指上的戒指。她今天穿了一套浅色的棉布上衣,手腕上套了一枚银镯,手指上戴着一枚银戒指。这首饰似乎很古老了,戒指上还缠了红线,我猜测是她手指瘦了,戴不住戒指,才缠上了红线。
老夫人打开助步器坐垫下面的盖儿,里面是个小框,框里装着手机,水杯,还有一碗葡萄。她低头弯腰伸手要够水杯。
我本能地想上前帮老人拿出水杯,但我动了一下,就停住了。老人想自己拿水杯,她觉得那样自己还能照顾自己,她有成就感。
老人拿出水杯,喝了一口水,才慢悠悠地开口。
“有一天学校忽然来人,说你大哥被送进医院了,我那心呢,吓得砰砰跳,等到了医院一看,你大哥躺在病床上,两眼紧闭,小脸儿煞白,跟个死人儿一样——”
老夫人好像沉浸在当年的医院里,面对着生死不明的爱子,她的眼光也暗淡下来。
我急忙问:“大哥得的是啥病?”
老夫人叹口气,说:“脑膜炎——那时候,脑膜炎不好治,咋治都不好,单位人就说,赶紧带孩子去南边吧,你大爷就带着你大哥连夜坐火车去了南边,我把家里的钱都给他们带去了——”
我问:“南边是哪个城市?”
老夫人说:“是去沈阳。以前哪去过大城市啊——还挺好,去了就住院了,治了好几天。你大爷耽误工作去的,他不上班,人家能给开支吗?就换我去沈阳照顾你大哥。我那时候没上班,在家照顾我婆婆。你大爷回白城单位上班,可我呀,没出息啊,到沈阳就水土不服了,上吐下泻,别说照顾你大哥了,我还得用人照顾,你大爷二翻脚子又去沈阳了,换回我——”
我听得入了神,放下手里的擀面杖,担心地问:“后来大哥治好了吗?”
老夫人说:“治好了。可治好了是治好了,留下点后遗症,睡觉总是好抽搐。我和你大爷就商量,担心他脑子坐下啥病,影响生活,就决定我们再要个孩子,最好是男孩,男孩能接户口本啊。再说将来我们俩老人一蹬腿走了,这个兄弟也能替我们照顾他哥哥——完了我就怀孕了,没想到生下来的真是个男孩!”
老夫人咧嘴笑了。
我发现大娘的左侧牙齿是白色的,饱满的,应该是假牙。右侧的牙齿是暗色的,珐琅质已经掉了一半。
我说:“大娘您可真会生,要啥来啥。”
大娘说:“这个偏得的小儿子啊,小时候那个淘啊,要是不管着点,能把房盖儿掀翻了。你说我上面养了二个孩子,都没费这么大力气,就这么个小瘪犊子,那家伙把家闹腾的啊,我都管不了——”
我想象着余先生小时候淘气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看他如今出出进进都是长裤衬衫,大夏天的都穿得板板正正,文质彬彬,不像小时候很淘气啊。
大娘说:“那他都是装的,后来做生意了,走正道儿了,你大哥告诉他,可不能混来,要再敢混来,就把他撅巴撅巴扔炉子里烧了。他谁都不怕,我们家你大爷他都不怕,就怕他哥——小小啊,我就跟你说吧,小时候他淘成啥样?没边儿了!就像那孙猴子,不服天朝管,他要是跟谁打仗没占到便宜,撇砖头砸人家后窗户玻璃,半夜爬墙头到人家院里,给自行车气门芯拔了,最后一次惹个大祸,把人房子烧了——”
噗嗤,真是想不到余先生也有那么淘气的时候!
我猛然想起一个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