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宁没在家午睡,说明天有手术,下午还要会诊,她要回医院准备。临走前,她从随身的坤包里摸出两张卡,放到沙发前的桌上,对老太太说:“妈,我给你办的洗浴卡,能泡能蒸,对你风湿有治疗效果,我最近忙,可能没时间陪你去,那张卡是送给小小的,请她陪你去。”
老太太说:“又花那没用的钱,我都这岁数了,白瞎那钱。”
余宁笑着说:“妈,我的钱就是你的钱,给你花钱我最不心疼——”
老太太嘴上不用女儿办卡,但却把卡拿到手里,用手稀罕地摩挲着。
余宁又来到厨房,伸手在我腰里一揽,亲热地说:“送你一张洗浴卡,你如果有时间,下午就陪我妈去蒸一蒸,祛风湿,还美容呢。”
我不好意思接受,再说我下午也没有什么多余的时间,每天还在许家做三个小时的保姆,我家里也有家务要做,还要遛狗,晚上还要教学生写作,自由的时间真的不多。
但余宁这样跟我说话,带一点霸道,又带一点任性,像是命令我,又像妹妹跟我撒娇,我真的不好拒绝她的好意。
她又说:“你陪我妈去,想吃啥想喝啥,都刷这张卡,钱没了我再续费,你就陪我妈玩好。”
她身上有种淡淡的香味,不是医院的味道,是女人的味道,她的头发丝拂到我的脸上,痒痒的,也有种香气。
她的眼睫毛长而密,丹凤眼时常是半眯半睁,天然地散发着一种性感,这个时候,余宁就是个女孩子,不是余医生。
但她一旦转身迈出家门,开车到了医院,走上医院的台阶,她就是一丝不苟做事谨慎认真的余医生了。
这个女人呢,你是在雇全天的保姆吗?不过,去泡泡澡,再蒸一下,的确很放松很舒服。何况是免费的呢?以前跟我的导师去外地开会,老师请我们几个弟子去泡温泉,又汗蒸,很舒服。
老太太以前去过,她熟门熟路,问我今天下午是否有时间,我知道她是想去,就拎着她的助步器,跟着她下楼,打车去了澡堂子。
余宁办的卡,是我家附近的澡堂子,但是我之前没去过澡堂子,我和老太太在前厅办理好一切手续,提着洗漱用品走进女浴区时,看到搓澡工在一张张按摩床前给人搓澡,我恍惚以为走错了地方。
在服务生的带领下,我和老太太一人安排了一个服务生,她们一边给客人搓澡,一边叽哩哇啦地跟我说起澡堂子的事,一个服务生说以前的澡堂子那边的活儿不多,她就跑到这边来干了,多挣点。
我说你们还在其他的澡堂子搓澡呢?她说:“早不干了,出了点事。你猜啥事?”
我想我要能猜到,我就是神仙了……
跟她聊天的功夫,老太太转身就不见了,我发现她自己下到池子里泡上了,我吓出一身冷汗,她怎么走进池子里的?环顾一下四周,发现四周都是栏杆,老太太是扶着栏杆进入的池子。
我连忙进了池子,挨着她坐进池水里。
我对老太太说:“大娘,我领你出来,你得听我的,不能一转身就没影了,你这要是滑倒了啥的,那我一辈子都得内疚,再说在你儿女前我也交代不了啊。”
她靠在池水里,闭着眼睛,嗯嗯地答应着。
老太太真是瘦啊,手臂上的肉已经没有了,只有肉皮松松地垂在手臂上。
她的皮肤虽然白,不过,上面都是细密如蛛网的细小皱纹。
老太太的左胸口有一道深深的疤痕,起初我没注意,因为她右侧胸部也不高,但仔细一看,我吓了一跳,左侧的乳房已经没有了,做手术切掉了。
那深褐色的伤口像一道暗影,嵌在老太太的左胸,是女人的骄傲,还是女性的悲哀?
老太太泡好澡,我搀扶她站起来往出走时,我又发现她腹部也有道粗粗的伤痕。那是剖腹产吧?
老夫人淡淡地说:“幡儿生下来斤半,我太瘦,生不下来,只好剖一刀。”
一个人的出生,要在母亲的腹中生长十个月,要母亲经历撕心裂肺的痛,才来到人世间。然后要喝母亲的乳汁长大,要吃母亲做的饭,要穿母亲缝的衣,要母亲陪伴着长大成人——
老太太现在老了,有儿孙绕膝,也是功德圆满,听老太太说,她婆婆是聋哑人,小时候发烧导致的。
来到城里之后,她害怕一个人在家,总要回乡下,年轻时的老太太就辞掉工作,在家陪着婆婆,直到婆婆过世后,她才重新走入社会工作。
现在,老太太跟儿子女儿生活在一起,是彼此修来的福分,年轻时的孝顺,会影响自己的孩子,孩子也会孝顺母亲的。
这是我在老太太身上学到的。
跟她去汗蒸区,老太太要了一壶菊花茶,茶水倒好,我举杯正喝茶呢,却忽然瞥见斜对面坐着两个人也在喝茶。
引起我注意的不是喝茶的两个人,而是两个人中的其中一人,一脸的殷勤,可骨子里却总有隐藏不住的乖戾若隐若现。
那是老夫人的儿子余幡,那个一出生就斤半的胖子小。
余幡的对面,坐着一个长发女人,我看不见那个女人的脸,只能看到女人的长发浓密如海藻,遮掩了整个后背。
这应该是个年轻的女人,这么又长又黑又亮的一袭长发,一般女人养不起,也养不成。
我只能看见面对我的余幡脸上带着谦和的笑,抬手拿起两人中间茶桌上的一只银色的长嘴壶,给对方的杯子里倒入,那不是茶壶,那是咖啡壶。
他对面的女人,是客户?有点太恭敬了。是同学?又有点生疏。是朋友?两人之间又似乎缺少默契。那是什么关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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