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戎关高绝巍峨,毗邻吐谷浑,乃是一道天险。
此时,高耸的城墙之上,隐约传来断续的歌声。
边陲的风很大,天色乌青,男子的声音在城头,显得格外悲怆。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
“胡马……渡阴山!”
男子的声音铿锵有力,从悲到愤,最后声音颤抖,最后几个字更是一字一句,从喉咙里迸出来。
让人不由得头皮发麻!
城头之上,身披战甲的尉迟恭,沉默不言,双目死死地盯着地平线。
不远处的木桩上,绑着一名汉子,穿着军甲,但却被摘取了头盔。
此时涕泪纵横,仰天长啸。
方才的歌声,便是从他口中传出来的。
“尉迟敬德,你也曾受林帅恩惠,如今你却要将他逼上死路,你这等人,也配为大将军吗?”
“十万大军断粮,那是我大唐的儿郎,不是异族!”
“我押送粮草,送往前线大军何错之有!”
那人破口大骂,尉迟恭却不为所动。
他知道,此时的自己不能表露任何态度。
因为要林帅性命的,是皇帝。
耳畔的叫嚷声不断,在劲风吹拂的墙头,格外刺耳。
“尉迟将军,本王不明白,这个周顺意图叛乱,为何不斩?”
在尉迟恭旁边站着的是一名模样周正的中年男子,身披精致的鱼鳞甲。
嘴角有一丝冷意,颇有质问的意思。
这是河间王李孝恭,算起来是当今陛下的表兄。
尉迟恭知道,陛下是怕自己念旧情,不忍对林帅下手,特意让河间王来督战。
这二十万大军,明面上自己是主帅,可到了关键时刻,李孝恭定然会横插一手。
尉迟恭不由得心中叹息。
这一次陛下,是真动了杀心了。
此时,尉迟依旧看着前方,面对李孝恭的质问,淡淡道。
“王爷,你觉得这世间,有几个林帅?”
李孝恭皱眉道:“自然只有一个林川。”
“你这是何意?”
尉迟恭看了一眼远处的周顺,叹息道:“可这世间,有千千万万个周顺啊。”
“你若杀了这一个周顺,这军营之中,便会有无数的周顺冒头。”
“王爷难道要将这二十万大军,杀得一干二净吗?”
李孝恭身躯一颤,看向周顺的眼中有了一丝惊恐之意。
“林川的影响力当真有如此恐怖?”
他有些不可置信。
尉迟恭没有看他,只是淡淡道:“王爷可以试一试。”
在大唐只要林帅带过的兵,就和他人不同。
许多士兵管这个,叫做信仰。
林帅征战多年,大大小小战役无数,这二十万大军中,有多少曾经跟过林帅,只有天知道。
尉迟恭敢保证,周顺一死,这大军必定哗变。
因为他们杀的不是人,而是人心。
李孝恭握住了腰间的佩剑,他望向周顺,这名在定戎关守了四年的老将。
那是一张黝黑沧桑的面庞,因为长期被风沙吹拂,显得有些许的难看。
可一双眼睛炽热如火,李孝恭明白,那是漠视生命的目光。
这种眼神,他只在自己从小培养的亲卫中见到过。
林川,是如何办到的?
李孝恭最终还是没有把剑拔出来,他不敢赌。
杀了周顺,他害怕真如尉迟恭所说,会有千万个周顺出现。
此时,耳畔的叫喊声更加刺耳了。
他听到周顺在诉说着林川对大唐的功绩。
一桩桩一件件。
慷慨激昂,如血一般悲愤!
他看到一旁的士卒目光开始动容。
片刻之后,第一个士兵跪下了。
而后,是第二个。
第三个。
李孝恭瞪大了眼睛,满眼的不可置信。
不到片刻,在看不到边的城墙上,齐刷刷的跪了一片。
“大将军,周将军无罪,还请放了他吧!”
“大将军,周将军只为给林帅运送粮草,我定戎关的将士是将士,在前线拼杀的将士,难道就不是我大唐男儿了吗?”
“大将军……”
李孝恭看着面前的景象,身躯颤抖,一抹刺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直通头顶。
他终于明白,陛下在自己出征前说的那句话。
千万不要让林川,活着回到长安!
如此人心,如此声势,林川不死,李世民一日不得安心!
尉迟恭没有转身,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切。
他背对着众人,目光依旧望着地平线。
声音顺着劲风,传到了众人耳中。
“周顺,既然众将士替你求情,那就且绕过你这一次。”
“带下去,重打十军棍,削去现有职务,没有本将命令,不得踏出军营一步!”
“你要记住,我这是看着林帅的面子上,再有下次定斩不赦!”
话落,无数将士齐齐应声。
“多谢大将军!”
背后的周顺还想叫骂,却被上来松绑的军士捂住了嘴,硬生生拉了下去。
李孝恭看着这一幕久久无言。
许久之后,城头之上一片寂静。
李孝恭叹息了一声,开口道:“敬德,你是不是早就想到了,会有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