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我想，横竖我们娘儿俩也要被冻死。谁知天可怜见，此时村里的一位庄稼把式来拿麦草喂牛，这才发现了我们，将我们救回到他家里去……后来我就嫁给了庄稼把式路老三，给我儿子起的小名叫‘垛生’……因为他是在麦草垛中生的。垛生长大了，才改名叫路秋阳。”
苏亦功听完这个故事，似信非信，一时不知所措。
台下人群中纷纷议论：“这个路秋阳真是苏大老爷的儿子呀！”
“苏亦功太不是人了！”
“抛妻弃子，猪狗不如！”
有人大声问：“窦大娘，这番话你咋不早找苏老爷说呢？那样你的儿子不就死不了啦？”
窦妇人抹泪冷笑：“哼哼，我就是要他杀了他的亲生儿子，我就是叫他断子绝孙！我就是叫他在痛苦后悔中煎熬后半辈子！”
“好！”人群中有人为秋阳的母亲叫好。也有不少人交口称赞说这老妇人有主意有胆识，也有人说这老妇人心太狠了，拿着自己儿子的命报复苏亦功。更有不少人为路秋阳的死感到婉惜。
台下群情激奋，人心沸腾。苏亦功在台上再也坐不住了，差事已完，他向师爷和两边的衙役们摆摆手，示意他们快走。自己率先要跑下斩台。可没等他下了台阶，就被匆匆赶来的夫人荆兰素堵住了……
荆兰素那天从雪儿家回到府中，因受了大的打击，一直心窍瘀堵，时而清醒，时而昏睡。苏亦功怕她吵闹，就将她锁在房中，窗帘拉住，将光线遮得一丝不露。只在桌案上点了一支蜡烛作为照明。并交待丫环梦茹守着，不许她有任何举动。
秋阳被斩这天，她忽然梦见雪儿七窍流血来到她床前说：“母亲，女儿不孝，先走了……”说完漂然而去。荆兰素一惊而醒，高喊着“雪儿！雪儿！你回来——”下床去追。她打不开门，急得乱喊乱叫。见不济事，就将房中东西一阵乱摔乱砸。疯狂中，将蜡烛打翻，点燃了桌布。梦茹闻见屋中有焦糊味儿，扒住门缝看见屋中有火光，心中害怕引起大火，就慌忙打开了房门。
荆兰素一下跳出房来，跑着高叫：“雪儿，等等阿娘——等等我……”她跑出大门，看见街上人流都向西走，听得有人说：“快去看呀！西关外杀人啦！”
“听说要杀那个打死人的罪犯路秋阳了！”
“罪犯？路秋阳？秋阳，是秋阳……”荆兰素心里一惊，似乎想起了什么，就随着人群向西关走去。
荆兰素来到斩台之时，正碰上苏亦功要下台阶溜走。她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胸襟高叫：“秋阳，秋阳在哪里？你还我秋阳，还我的门婿！”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推搡着苏亦功又回到斩台，当她一眼看见雪儿和秋阳都死在台上，她发疯般捶打着苏亦功哭嚎：“雪儿死了？是你逼死了我的雪儿！你这个狗官！你这个禽兽！你这个强盗无赖！你、你……活该断子绝孙！天打雷劈！……”
苏亦功受不了荆兰素的责骂，恼羞成怒，狠狠将她推了一把，然后一脚将她跺倒在地上，飞快地跑下台去。
这场闹剧，全被站在台边桃树下的英光泰看在眼里。他心中五味杂陈，既有同情雪儿母女的一面，又有后悔当初没答应儿子将雪儿娶回家的一面，还有为儿子报仇后的慰藉，也有对孙女的想望和打算……
路秋阳和海雪儿都死了，孙女落在那个窦氏女人手里，他要不惜代价地去夺回自己儿子的骨肉，也好使英家有一脉传承……
半个多月后，在初冬荒凉的田间道路上，一个没精打采的老人赶着一头小毛驴踯躇而行。毛驴上坐着一个妇人，这妇人一会儿吟唱，一会儿叫骂，一会儿又狂笑不止。
赶驴的是苏亦功，坐在驴上的正是疯疯癫癫的荆兰素。
卓州西城外的闹剧过了不久，不知是谁将那一场斩杀路秋阳的过
程原原本本的写下来上奏到朝廷，皇上看到后当即下旨罢免了苏亦功的官职，并没收了他的全部家产。
他只好回到故乡去过他的清贫日子。这还不算，最让他糟心的是荆兰素在他身边一刻不停地哭闹咒骂。
此时，荆夫人就坐在驴背上悠然自得地指着他辱骂：“你不是人！你是畜牲！狗娘养的！猪狗不如！无耻下流！混账王蛋！……脏官！坏官！狗官！死官！……”过了一会儿，又唱了起来：“苏亦功，坏东西，霸人妻，谋人女，抛结发，杀亲子，活该天打五雷劈！……哈哈哈哈……”
苏亦功垂着头，哭笑不得。
而在竹川县一条通往小山村的官道上，海一芃正赶着一辆牛车欢快地奔跑着。车上坐着路秋阳的母亲窦氏，窦氏怀中抱着孙女莹珠儿。小莹珠在外公和奶奶的逗乐下，不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他们身后有人骑着快马追来，策马的是县令英光泰。他追上牛车滚鞍下马，拦住车头说：“二位老哥老嫂子，能不能把我英家的孙女还给我，我情愿出千两黄金！”
海一芃一甩手中的鞭子说：“孙女是我家的，万金不卖！想争想抢，那咱们就拼一场！唗！让开路喽！”瘸子老头一鞭子抽过去，英光泰慌忙跳身躲开。牛车从他面前走过，他呆愣好久，末了叹了口气，摇摇头转回了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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