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去,不觉已到了年下。
大雪整整落了两日,到得傍晚,越发紧起来。打在窗外竹子上,蔌蔌作响。
屋子里笼着两个火盆,都不觉得暖和。笔尖落在纸上,沙沙的轻响着...
写得久了,直觉得手腕发僵。撂了手里的笔,呵口气,使劲儿搓了搓手。复拿起笔继续写......
天色渐渐暗下来,书上的字看不大清了。便放下笔。拿了团写坏了的纸搓了搓,就火盆引着,点了灯。
昏黄的灯光跳动着,院子里一点动静也没有,只闻得雪落竹稍儿的声音。
理着写完的讲章,凑近灯下去看。
“你说林姐姐在做什么?”
“我不晓得,总不会像你一样睡觉就对了。”
院子里的对话儿声格外清晰。
还有咯吱咯吱的脚步声。
不一会门便被推开了,七姐也不脱雪褂子,挟了一阵寒气便冲进里间。
“九百,你脱了衣裳再进去。林妹妹受不得那冷气儿。”张琼慌的叫他。
“我高兴的忘了,这就脱了。”他一壁說一壁解下大红斗篷。
张琼随后跟了进来,手里提着个梅子青的酒注子。顺手撂在茶床上。
见我不说话儿,便走了过来,批手夺了我手里的讲章,嗔道:“这样的时气,你不好好将养身子,点了灯来做病。”
我笑了笑,站起身来。猛的一阵头晕,身子晃了一下,便被他扶住。
“我带了好酒来,今儿定要一醉才罢。”她爽朗笑道。顺势看去,只见他穿了一身夹棉的鹤氅道服,头上戴着五岳真形冠。
便笑道:“你尽学外边爷们的打扮,阴不阴,阳不阳的。如今更厉害了,穿了身道袍各处逛去。在这禁中,给人瞧了,只认你是个内臣。”
“你这张嘴是真坏呵,怪不得仙韶的殷司乐要撕你的肉吃!我是听南班的人说,学士们都穿这个,就做了身穿着玩儿的。”他气的咬牙切齿。
“哦,是这个缘故呀。我也做一身,也不消看书写文,便捡了个现成的学士来做。”我故意拉长了声儿道。
“我把你这坏了嘴的,专会消遣人!”他合身把我放倒,呵了手,狠命来抓我的痒痒肉。
“季玉兄,我再不说的,你饶我这一回吧。”我受不得他做弄,一壁躲闪,一壁告饶。
他笑道:“看在你这声季玉兄的份上,就饶你这一回。”
他说着放开手。把我拉了起来。
“我带了新鲜的芋头栗子来,你这儿笼着火盆儿,正好烤熟了来下酒。”七姐把手里的绢包儿指了指。
“好啊,天气这样冷,正好吃些酒暖暖身子。”我应道。
一人端了个小兀子,围了火盆坐了。我把火盆上头的罩子揭开,用火筷子夹了熏香的银隔火儿出来收了。
七姐便解开手里的绢包儿,拿了栗子芋头一个一个埋进灰里。
张琼起身,提了酒注子过来,一手拎了小铁架子,动作利落的插进灰里。架上注子温着酒。
温酒的空儿,我们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
“这样的天气,各阁里倒还好过。內尚的职官例里的碳也够用的。只是可怜值宿的学士们,锁院草诏时还有些赏赐。不然,连酒都没得吃。冷清清的,好不凄凉!”张琼道。
“是啊,这样大的雪,有的人吃酒赏雪,还有没棉衣薪碳的,指不定怎么煎熬着呢!”七姐儿道。
“京中的还好,官家会降旨恩恤,没听说有人冻死的。”我道。
“小宋写了首诗给我,现在念来倒是应景儿。”张琼说着便吟道:“银砾欺春乱眼来,重阴万里压平台。
光沈后牖将飞瓦,艳补南枝已落梅。
池曲平翻冰共泮,山腰未积玉争颓。
长安并长旗亭價,蜀女当垆自涤盃。”
“这是抱怨酒价贵呢。”我笑道。
“还有人抱怨玉堂冷清呢,我念给你听听。”张琼笑道。
“雪压宫墙锁禁城,沉沉楼殿景尤清。
玉堂影乱灯交晃,银阙光寒夜自明。
尘暗图书愁独直,人闲铃索久无声。
銮坡地峻谁能到,莫惜宫壶酒屡倾。
“你猜这诗是谁作的?”张琼故作神秘道。
“定是翰林学士们当值时写的,至于是谁我就不知道了。还请季玉兄明说吧。”我道。
“銮坡地峻怨宫深,倒是像想着哪个禁中的人呢。是欧阳学士当值时写的。”,张琼笑道。
我心里一惊,也不去搭话儿。
一时没人说话,只听得窗外雪落的声音。
隐隐传来梅花的香气,院子里并没有梅花啊,我疑惑的寻着香味儿,发现是张琼的梅花酒烫好了。
“栗子这会该好啦,芋头大些,还得等等。”七姐笑着用火筷子把栗子一个个夹出来,寻了一个梅子青划花大盘子盛了。
“去把官家赐你的盘盏拿了来,你这主人做的也太吝啬了。张琼笑道。
开了箱子,把御赐的盘盏拿了出来。摆在茶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