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末的一个午后,天气融和,晴丝袅袅,雪絮纷飞…
此时的我,正坐于海棠树下的秋千儿上,手把那卷太白诗,沐在满庭春色中,微风偶尔拂起雪白纱裙的一角儿。
有落花扑面,微微的痒,我撂下已看了大半的艹堂集,舒臂拂着。
“喏,秋千儿上看书呢。”身后传来萍姐儿的声音。
我闻言,回首去看。
见他身着一件儿白裯儿直裰,立在门首,把扇漫摇,眼含笑意的看着我。
一头长发,随意的披散着,尚未挽起成髻,想是午憩才起。
我自起身,缓步向他走去,到得阶下,敛衽一福,道:“恩师多早晚起来的?我竟不知道。担待我侍奉不周罢。”
他自掠了掠鬓发,轻笑道:“你这会子知晓我来也不迟,给我梳梳头罢。”说罢,转身走进东边屋子里去。我亦随了他进去。
东屋原是他的卧房,现下给了我住,晚间自回宅中去歇宿。
他坐在妆台前,顺手拾起我的簪子把玩着。见他这般,我不由面上一红,垂首开了妆奁,拿了那把我常用的玉掌梳并一瓶儿龙脑香浸的刨花水出来。拔开瓶塞,将那刨花水倾在掌心,用梳子蘸了,轻轻的替他通着头发…满室弥散着清氛。
那香氛暖暖的,如松似杉,让我忆起许多年前平山堂那个清凉的午后。
如此想着,不禁偷眼去看镜中。他清癯的容颜、温润的目光一如往昔。而身后为他梳发的女子却再也回不到当时,斑白了云鬓,憔悴了花颜。
我悄然移开了目光,不欲再看镜中的自己。只细细的为他束发挽髻…
“妙玉,你还记得平山堂吗?”他忽而发问,声音轻的象是梦呓。
我没有回答,只是默默的为他束上轻纱幅巾,仔细理正…彼时日光西斜,透过一庭花树,筛下了斑驳的光影,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他亦不再追问,自妆台上拾起那把湘竹画扇,负手于身后,缓缓度着步子,白衣广袖,拂过满地细碎日光。
知他每日午后都要修撰五代史,我便去至书室,坐在书案后的清漆高椅中,欲为他裁绢研墨。
不经意间,瞥见那碾玉琴镇纸下压着一张才写得的文字,遂拾起细看…
是一首七绝,上云“十里长街五鼓催,泥深雨急马行迟。卧听竹屋萧萧响,却忆滁州睡足时。”
未及看罢,便笑的弯腰捧腹,泪盈于睫。
正笑着,却见他手持那卷艹堂集进得屋来,在我面前一晃,微笑道:“得了什么好书,也值得笑的这般。我才在五白爪下救得此书,若是去的迟些,岂不是对不住太白先生。”说罢,将书置于案头。
负手度至我身侧,欲看那文字。见他要看,我忙把来卷起,负手于身后。
他见状,上下打量着我,谑道:“妙玉莫不是在看唐人传奇、花间艳词?再没有这般避人的。”
我闻此言,越发笑个不住。半晌,才勉强压下笑意,清了清嗓子,努力正色道:“妙玉得恩师教诲这许多年,如何敢看那些杂书,没得辱没了恩师的名声。妾方才在看毛诗,见国风召南一篇甚妙,云‘嘒彼小星,三五在东。肃肃宵征,夙夜在公。寔命不同。嘒彼小星,维参与昴。肃肃宵征,抱衾与裯。寔命不犹。’窃以为,若改做‘何彼氵东雨,至朝不终。’便更对景儿了。”说罢,终于忍不得,伏案大笑起来。那张诗文亦散在了案上,赫然分明。
他见了,不由带了几分尴尬,卷起那诗,压在故纸堆中。佯嗔道:“你如今是越发大胆了,连我也取笑起来。再不教训,如何得了,快伸了手来,让我打你几下。”
闻得此言,我旋自椅中站起,一壁捂着嘴儿笑,一壁闪身躲入书架后。半晌,探出头来,冲他一笑,道:“恩师,你听,外头竹声潇潇,正好补眠。这会子不去睡觉,明儿又该抱怨趋朝早了。”
他闻言,越发窘迫起来,微微红了面色,竟不顾士大夫威仪,直追了过来,欲捉住我。
不想一向平和庄重的他亦会有这样的一面,我只觉有趣儿,心中好奇,他若捉住我,会不会真的打我?还是如张琼一般,来抓我的痒痒。却忘记了,与一个成年男子这般嬉闹,其实无异于挑逗。
因大病初愈,低烧时作,身上不大有力气,才跑得几步,便被他扯住袖角儿,用力一拉,整个人向后,倒在了他的怀里。
天气渐热,他只着一件轻薄裯衫。我亦只在白裯抹胸外加着一件儿鹅黄轻容的不掣襟式褙子,薄纱衫子透肌肤,仅次于无而已。
他衣上的沉水薰香扑面而来,温暖而清润。温热的体温透过薄衫,熨贴着我清凉的肌肤。距离之近,甚至可以听见他的心跳声。
他并没有如我想象那般,打我几下,或抓我的痒痒肉,而是揽紧我的腰身,倾身拥吻。
他用力钳住我腰身,迫我靠近他胸前。炙热的呼吸拂在我颈中,有浓郁的酒香,中人欲醉。他…竟是吃了酒的!
这次的吻,与往日里的柔和轻吻大不相同,霸道凌厉,似欲将我揉进骨子里一般。颌下长须随着他的动作,拂上我胸前一大片雪白的肌肤…
“嗯,永叔,你…弄疼我了。”我伸手抵在他胸前,欲推开他,却没有力气,只得温言相求。
他闻此言,抬起埋在我颈间的头,掠了一下散落的几缕鬓发,调着粗重的呼吸,声音低沉而沙哑:“平山堂中的你,令我一生难忘。幽闭禁中的你,让我心痛如绞,病重垂危的你,更使我痛不欲生!我决不会让任何一个男子,把你从我身边抢走,即便那人是我大宋的天子,也不行!大不了,我挂冠而去,携卿泛舟五湖,耕读终老!”
他这般近乎盟誓的话语,令我的心跳亦为之漏掉一拍,珠泪潸然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