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方止住,舒臂替他掠着鬓发,温言劝道:“君乃国之名士,妾不过蒲柳之质,如何敢累君失大臣之节,而弃官去职,飘零江湖!果如此,妾将如何自处,如何对得住薛夫人,妾病己入膏肓,将不久于人世,到时又有何颜面对画荻作字,教你入仕的郑老夫人!”
他闻此言,不由黯然,握住我的手,相对无言。
服侍他在书室中写了一下午文字。至傍晚时分,忽变了天,阴的沉黑,狂风陡作,霎时便泼下雨来。慌的我急急闭了窗子,还是有几滴雨珠子溅在了他才写好的文字上,我自捉了袖角,仔细点拭干净,温言劝他道:“天阴的这般黑,你且歇歇儿,仔细伤了眼睛!若有没写得的,晚间点了灯再治罢。我这会子去厨下瞧瞧,做些点心来,给你佐酒。”说罢,才欲起身,不想被他握住了手臂。
微嗔道:“我接你来,不是为了让你做厨娘的,那些杂事儿,自有萍姐儿料理。你身子才好些,莫要劳心费力才是正经。”
我闻言,温柔视他,轻轻抽出手臂,臻首微笑道:“妾理会得。要是别的东西也就罢了,偏是我今晨才收的荼蘼花,欲做糖糕,南人多做不得,萍姐儿如何能做得。”
他听罢,温言嘱咐:“那便去罢,只是莫劳累了。”
我自转身出去。
“等等。”我闻言,停步回首。
见他追了出来,温言相唤,走到我身边儿,加了一件夹褙子在我肩上,抚了抚我肩膀儿,方启步回书室。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的落着,百花皆落。屋子里散发着荼蘼柔软的甜香…
他身披皂罗大氅,坐在卧房的短榻上,凭一把古藤隐几,微含了笑意,望着我才放在茶床上的,一小碟子洁白晶莹的荼蘼花糕,赞叹道:“妙玉的才华不唯诗文而已,不过是些吃食,竟能做得这般清雅细巧。”
我微微一笑,持了錾梅花纹的银箸,搛了一块儿在定窑白磁梅花小碟中,置于他面前,道:“这赞的也太早了些,且尝尝,中不中吃罢。”
他自拈了,一手拢着长须,小口品尝。
我不禁想,即便是在吃东西时,他依旧风仪端雅,无可挑剔,甚至比升平楼大宴中的宗室贵戚更多了几分优雅从容。
萍姐儿烫好了酒,提着定白云月纹注子,行至榻前,福了一福,道:“大官人,屋子里这样暗,我再点盏灯来可好?”
他听了,撂下手里的银箸,微哂道:“好蠢东西!便是这般才好听雨吃酒。跟了我这许多年,再没些长进。”
萍姐儿听了,垂下头去,小步上前斟酒。
我见他可怜的模样儿,不由想起了久未见面的孙七姐儿。微笑着拈了一块儿花糕递与他,道:“尝尝你林姐姐的手艺。”
萍姐儿却不敢来接,只把眼晴觑着他。
他自吃了一口酒,笑道:“既是夫人赏的,你就接着罢。这小妮子,平日里最是话多的,这会儿却做这可怜相,来哄夫人心疼你。”
萍姐儿见他并非真生气,欢欢喜喜的接了去,一壁吃着一壁笑道:“这糕真真儿好吃,若不是挨大官人骂,再得不着的。”
见他这般,怄的我二人皆笑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我们皆有了几分醉意。窗外的雨渐小,落在竹梢上,淅淅沥沥的轻响。
我自起身,度至窗前,揭起那销金红纱的灯罩子,拔下髻上一股镶珠金钗,,剔亮灯芯儿,复又罩起,端来置于卧榻旁的窄案上。
舒开叠的整齐的铺翠夹被,拨了拨帏子上挂着的一个银香球儿,那香球便似打秋千般晃个不停,划出一道冰冷华丽的弧线。
“永叔,今儿填些什么香?”我微饧了醉眼,笑询道。
此时的他,己吃的醺然薄醉。闻言,眯起眼晴视我,笑道:“玉娘不知吗?”
我闻言,微窘道:“妾如何能晓得,这…这是帐中香。”
见我这般,他自斟了一盏酒,仰面吃尽,低声道:“你过来,我靠诉你。”
才走到短榻前,便被他一把揽入怀中。将我的头按在胸膛上,俯首在我耳边,轻吐着气息,那呼吸挟着烈酒的炙热氛芳,令我慌乱不己。
半晌,他声线沙哑道:“我用的帐中香与中单上的薰香是一样的,你仔细闻闻。”
他这般模样,我有些害怕,微微颤抖着,小声道:“妾晓得了,是萼绿华。这就去填。”说罢,轻轻挣脱他的怀抱,理了理微乱的鬓发。
呼萍姐儿进来,道:“外头下着雨,他又吃了酒,想是要歇在这儿的,我今夜与你一处睡。”
萍姐儿听了,爽快应道:“那赶是好,我们正好一处做伴儿。我这就去铺床。”
“不急,你先同我填了香,服侍他睡下。”见他欲走,我急忙拉住。
销金红纱灯透出迷离的暖光,他唇角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苦笑,旋即隐去,不禁令我疑惑,那只是我醉酒后的一个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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