吧嗒!
曹穗把一大块鲜红的猪脊扣在身前的砧板上,一股疲惫感涌上心头。
他抬眼望了望昏沉下去的天色,环顾了一圈这片幽深小巷,街上除去他的摊位,竟已不见半分旁人的踪影,只剩他和店里的一个伙计孤零零的杵在这里。
真是怪事:
这巷子也不是没有人家,平常到了深夜时分也就应当是灯火通明之景,怎得今日刚直黄昏时分,家家户户就关紧了院门,没有半点声响传出?
屠户心里没来由的一紧,他边思索着,边用粗糙的手掌胡乱拂着额间流淌的臭汗。
肉铺里的年轻伙计走到跟前,抽下肩上担着的湿布,小心翼翼地擦拭起案板上的涔涔污血,一双招子里满是欢快的神色。
“曹二哥,今儿生意真是好的紧呐,这还没到酉时收摊呢,咱们便已将压底子的肉货卖了个精光!”
曹穗一把扯下胸前的围裙,回身到水盆前洗手,开口的语气却是平淡,听不出半点欣喜。
“到底都是些穷酸到要命的下等人,平时死握着兜里的那两块铜板不放,非做那讨嫌的守财奴,说什么也不舍得光顾这荤腥场子。”
“如今官府文书一下,肉价被喝令降下之后,这群穷猪狗才甩开了短腿来光顾老子的摊位,真是他娘的没甚出息。”
曹屠户甩甩手上沾染的水珠,耷拉着两只下吊眼皮,正觉得一股凉意袭来,不由得紧了紧身上的衣物。
“把摊子撤了,谷螺巷的宋娘子家今日订了几斤排骨,我去送货。”
那伙计闻言,脸上露出心领神会的表情。
他用荷叶把货包好,走上前来笑吟吟地递到了曹穗手里,回过头就准备收拢摊具桌椅。
可还没等他抬脚,就看见一个不知何时而来的,一个身穿短打黑装的青年人士斜坐在那胡凳上,翘着二郎腿,正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自己。
“客官,不好意思,本店此刻正准备打烊,还请客官明日晨时再来光顾。”
伙计也不觉有异,只道这人前是来买肉的客官。
却打眼回来一瞧,又见他作一副头戴紧箍、项套菩提的僧人打扮,心中也只是微微讶异,接着便再生出一股鄙夷之意。
可从未听过作为出家人还有沾染荤腥的道理,看这稚嫩的模样,大抵也就二十上下的年纪,想必也是个游手好闲的破落户,强装出家人化缘的由头来这里讨饭。
原来还是个穷酸鬼嘛。
心里琢磨完这番,伙计也失去了七分热情,他迅速收起先前恭敬的神色,冷淡的瞥了后者一眼后便自顾自的继续收拾着东西,不再理他。
曹穗提着那排骨荷包,迈起大踏步正要朝街东走去。
可刚行过这摊前,又被那小僧语气慵懒的开口叫住。
“曹屠户还请留步。”
他不耐烦的回过头,用一双圆眼瞪着来人。
“不是说了,本店现在打烊吗?你还有何事?”
那青年小僧听得他这般呵斥,倒也不恼。
只是站起身来大大的舒展个懒腰,眼见着后者神情愈发阴沉,他这才笑着开口。
“曹屠户可是要去东边拐角的谷螺巷里,给刘秀才家上门送肉?”
曹穗眼睛微眯,他感觉到了这头陀嘴里的不善意味,心里生出几分警惕。
想着就要开口,将这讨嫌的乞丐打发走人,可还没等他说话,又见那人从腰间包裹中掏出一团鼓鼓囊囊,用黑布抱住的东西,提到手里把玩,嘴里还在继续念叨:
“只怕送货是假,私会才是真,想必曹屠户现在已经急着和宋娘子调情了吧?”
小僧走近了几步,人就紧贴着站在曹屠户身前三尺之处,他眼里闪着挑衅的意味。
“直娘贼!”
这曹穗被拆穿了心事,脸顿时涨的通红,哪肯忍下心中那处怒气?当即便是一句污言喝骂脱口。
他也是在这片街坊里豪横惯了:
他生的人高马大,足有九尺寸余的骨架子上担着一身的横肉,早年还修习过几招拳脚,寻常百姓根本经不住他三两拳的气力。
若没有这点把式傍身,他怎能在这混乱不堪的南城支了摊子肉铺,威慑住了那群腌臜泼皮的小胆,安心做得买卖?
瞧见此时竟冒出了个不长眼的讨饭东西,得罪到自己头上,他心中愤恨,也不再去思索这人如何得知此事。
只是眼底生出戾色,瞳孔让火气憋得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