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尔干的煎锅在凌晨四点发出异响。
油渍斑驳的铁板上，一颗未打碎的鸡蛋正自主滚动，蛋壳表面浮现出细密的螺湮文字。他眯起那只残存的独眼，看着蛋黄在高温中凝成一颗浑浊的眼球——瞳孔里映着一片陌生的海。海水是铁锈色的，浪尖浮着机械残肢与桃木碎片，海岸线上歪斜插着十二柄断裂的神农尺。
“老头，你的蛋成精了。”
少年赤脚蹲在冰箱顶上，指尖捏着一片发霉的吐司。他的金银双瞳在黑暗中泛着冷光，吐司上的霉斑正诡异地聚合成星骸族的六芒星。乌尔干没理他，只是将煎锅猛地一颠，那颗“眼球”腾空炸开，蛋液溅在墙面的世界地图上——锈海的坐标恰好覆盖百慕大三角。
冰箱突然震动，腐坏的蔬菜在抽屉里疯长。黄瓜扭成电缆般的触须，西红柿表皮裂开，露出齿轮咬合的内核。少年翻身跃下，吐司片如刀锋般掷出，将一颗西红柿钉在墙上：“它们来了。”
太平洋的锈海在月光下呼吸。
林夏的根系刺入海水时，桃木左臂瞬间覆满红锈。海底的荧光藤蔓像被某种巨兽啃食过，断口处滴落着沥青般的黏液。她弯腰捡起半截神农尺，尺身突然震颤着发出金清道长的嘶吼：“快逃……它们吃掉了‘时间’！”
话音未落，锈浪深处浮起一具棺材。棺椁由齿轮与桃木拼凑而成，棺盖透明，内部灌满暗红色液体。液体中悬浮着无数具躯体——青鸾的白发、烬的逆鳞、权极的因果线残片，甚至还有她自己机械义眼的零件——每一具都是零散的“器官”，浸泡在虚熵与灵种的混合液中。
“变量回收计划。”棺椁中传出缇娅的声音，却比记忆中低沉百倍，“议会认为……你们值得被拆解成永恒展品。”
林夏的藤蔓刚触及棺椁，锈海突然沸腾。海水凝聚成无数只机械手掌，每一只掌心都嵌着琥珀眼球。眼球瞳孔收缩的瞬间，她的意识被拽入一片混沌
三百年前的百花沟，金清道长正用神农尺剖开自己的胸膛。他的心脏不是血肉，而是一枚锈迹斑斑的齿轮。
早餐铺的收音机在暴雨夜自动开启。
乌尔干擦拭煎锅的手僵在半空，收音机杂音中混着缇娅的星云长发摩擦声：“……锈海是议会最后的‘沙盒’，所有变量都在那里经历千万次轮回……包括你。”
少年蹲在柜台上，将一枚螺丝钉插入收音机外壳。电流声骤然尖锐，翡翠色的光从扬声器喷涌而出，在空中拼出一段全息影像——百花沟的井底伸出无数锈迹斑斑的手，正将昏迷的青鸾拖向深渊。
“老东西，你的‘愤怒’在第七号展柜发霉了。”少年跳下柜台，金银双瞳的光束烧穿地板，露出下方蠕动的锈色藤蔓，“议会复制了所有变量……包括你半夜偷喝过期威士忌的丑态。”
乌尔干沉默着将煎锅扣在藤蔓上，滚油浇出焦臭的青烟。藤蔓断口处滴落的却是威士忌——他认得出，那是自己藏在冰箱后的那瓶廉价货。
王袭明站在锈海中央，脚下踩着权极的因果线残片。
海水侵蚀着他的灵种火苗，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腥味。缇娅的棺椁在远处开合，散落的躯体部件重组成一具扭曲的机械体——青鸾的白发缠着烬的逆鳞，权极的因果线缝合着林夏的机械关节，而胸腔内跳动的，是他自己三百年前被剜出的金丹。
“欢迎参观‘完美变量’。”机械体的声带是金清道长的嘶哑与星骸议长的冰冷糅合而成，“这是议会用沙盒数据铸造的新神……它没有私心，只有最优解。”
海浪突然拔高，锈色潮汐中浮现出无数个“完美世界”——没有早餐铺的油烟气，没有少年捏碎蟑螂的顽劣，没有百花沟井底的抓痕。青鸾的白发永远柔顺，烬的龙焰精准如钟表，林夏的根系笔直如尺。
王袭明忽然笑了。他俯身抓起一把锈沙，任其在指缝间泄落：“那我的最优解是什么？”
机械体胸腔的金丹骤然黯淡：“你的存在……本身就是误差。”
少年在锈海中迷路了。
他的金银双瞳被潮气蒙蔽，踩碎的贝壳里流出乌尔干的记忆——老头年轻时曾是星骸议会的地面观测员，每日的工作是记录凡人如何浪费时间。直到某个雪夜，他偷偷修改数据，让一名癌症患者的痛苦指数降低了0.0001%。
“原来你是叛徒啊。”少年踢开贝壳，对着虚空呢喃。
脚下的锈沙突然塌陷，露出一具透明棺材。棺中封着十二岁的自己，金银双瞳被替换成翡翠义眼，胸口刻着议会的编号：【变量#72-ω】。棺盖上有一行小字：
“当误差归零，你将成为新神。”
早餐铺的煎锅炸了。
乌尔干看着铁板上的锈斑蔓延至手腕，腐坏的蔬菜在柜台下堆成小山。少年留下的吐司片钉在墙上，霉斑已扩散成完整的星骸族星图。他抓起威士忌猛灌一口，酒精却从喉咙漏出，在胸口凝成锈色的洞。
“你当年偷改的数据……救的是我母亲吧。”
林夏的根系刺穿地板，桃木左臂上缠着青鸾的白发。乌尔干的独眼突然涌出锈水，他想起那个被自己篡改数据的癌症患者——她的眼睛和面前的林夏一模一样。
“议会从没离开……”他瘫坐在油污中，看着锈斑爬上自己的瞳孔，“我们只是从展柜移到了沙盒。”
王袭明捏碎金丹的刹那，锈海沸腾了。
权极的因果线从虚空中垂下，将机械体缝合的躯体寸寸肢解。青鸾的白发绞住自己的克隆头颅，烬的逆鳞刺穿胸腔内跳动的心脏。林夏的根系钻入海底，将荧光藤蔓的种子埋进每一粒锈沙。
“最优解？”王袭明踩碎最后一颗翡翠义眼，“我的私心就是……永远学不会解题。”
海水退去时，沙滩上残留着星骸议会最后的讯息。少年赤脚走过，脚印里开出透明的花。乌尔干捡起一朵，发现花瓣上刻着螺湮文字：
“展览继续，而我们是自己的门票。”
晨光刺破锈色云层，早餐铺的煎锅重新冒起油烟。少年蹲在屋顶，将一枚翡翠芯片折成纸飞机。海风掠过时，飞机坠入太平洋，惊醒了海底沉睡的桃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