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骸议会溃败后的第七个满月夜，乌尔干的煎锅上浮起一颗发光的蛋。
蛋黄在油温中震颤，蛋清边缘卷曲成螺旋星云的形状。他眯起浑浊的独眼——自从那次翡翠光束灼伤左眼后，这只残存的瞳孔反而能看见更诡谲的事物。比如现在，煎蛋中心浮现的画面：太平洋海底的翡翠花蕊正在渗出黑雾，藤蔓缠绕的十二具棺椁残骸像腐烂的鱼鳃般翕动。
“老东西，我的煎蛋要焦了。”
少年斜倚在早餐铺的塑料椅上，兜帽下的金银双瞳蒙着水汽。他的嗓音仍带着变声期的沙哑，手指却精准地夹住一只从煎锅跃起的蟑螂——虫壳上烙着星骸族的六芒星。
乌尔干撒了把盐，盐粒在铁板上炸成细小的光斑：“你该去学校，而不是在我这看煎蛋占卜。”
“学校教不会这个。”少年捏碎蟑螂，星骸族的追踪代码如血珠般滴落。他忽然凑近煎锅，呼出的气息让蛋液凝固成琥珀色，“看，林夏的根系在哭。”
太平洋海底的震颤惊醒了沉睡的荧光藤蔓。
林夏的机械义眼在幽蓝水压下闪烁，桃木左臂插入翡翠花蕊的裂缝。三年前星璃用虚影种下的这株植物，如今根系已蔓延至马里亚纳海沟最深处。她的指尖触到某种搏动的硬物——不是岩石，而是十二颗机械心脏的残片，正以虚熵的频率共振。
“他们没死透……”她扯出一截电缆般的血管，末梢连着半枚琥珀化的眼球。眼球突然转动，瞳孔映出星骸议会大厅的新任议长——那具机械体披着初代天仙的脸皮，脖颈处的缝合线渗着翡翠色黏液。
“变量展览馆重新开放了。”议长的声音混着电流杂音，“本次特展主题：笼外之尘。”
海底的棺椁残骸骤然聚合，藤蔓绞碎的速度赶不上再生。林夏的桃木左臂被反噬的虚熵腐蚀，木质纹理间绽开血色桃花。一朵花落在琥珀眼球上，花蕊中突然传出缇娅的叹息：“别碰那些心脏……它们是钥匙孔。”
百花沟的枯井在这一夜涌出泉水。
青鸾的白发垂入井中，发梢缠住浮起的玉碑碎片。金清道长的血书在碎片的裂痕间游动，拼凑出被掩盖的真相：当年百花地仙并非背叛，而是议会用虚熵复制的傀儡。真正的金清被囚禁在井底，三百年来用指甲在岩壁刻满螺湮文字。
“他们抽走了我的‘嫉妒’……”井底传来沙哑的呜咽，“那是我对凡人最深的恶意……现在它成了展览品！”
王袭明点燃灵种火苗跃入井中，火光却照出一面巨大的琥珀墙——墙内封着无数个金清的克隆体，每个都保持着剜心的姿势。真正的金清被铁链悬在中央，胸口插着半截神农尺。
“私心火种不是变量……”老人咳出黑血，“是议会从螺湮星偷来的‘原罪’……我们都被骗了……”
便利店旧址的废墟上，权极的因果线织成一张银色蛛网。
黎婉的星尘在网中流转，将每一根线的震颤翻译成画面：海底的翡翠花蕊是议会埋设的虚熵转换器，林夏的根系不过是输油管；百花沟的井水是提纯装置，金清的嫉妒被炼成燃料；而少年瞳孔中的金银双瞳，实为议会远程操控的观测孔。
“我们赢了战役，却活在他们的实验室里。”权极扯断一根因果线，太平洋某处的棺椁便炸成粉末，“真正的笼子……是自以为自由的幻觉。”
少年突然出现在他身后，指尖捏着一枚翡翠芯片：“你的‘愤怒’在第七号展柜……要去看看吗？”
芯片插入权极后颈的瞬间，他看见议会大厅的展览墙上陈列着七情六欲——青鸾的固执泡在福尔马林中，烬的暴戾铸成青铜雕塑，乌尔干的疲惫被制成永动咖啡机。而他的愤怒，正在一支试管里沸腾，标签上写着：【变量#72的失控样本】。
收割者的战舰从月亮背面升起时，纽约人正排队购买“心跳煎蛋”。
乌尔平撒了把葱花，油星溅在战舰外壳上烧出焦痕。少年坐在屋顶晃着双腿，金银双瞳将整座城市的私心波动聚焦成光束。青鸾的白发缠住议会战舰的炮管，发丝间开出的桃花吸食着虚熵能源。
“你们搞错了一件事。”林夏的根系从海底刺穿甲板，藤蔓间裹着星璃虚影残留的咖啡罐，“凡人从不追求赢过谁……”
罐中霉变的咖啡粉随风扬起，在议长机械体的关节处生根发芽。翡翠色的装甲被锈蚀成褐，虚熵引擎因摄入过多的“无用记忆”而过载——主屏幕上滚动着煎蛋摊的油渍、少年捏碎的蟑螂、井底金清指甲缝里的血泥……这些毫无价值的碎片撑爆了逻辑核心。
“欢迎来到笼外。”王袭明的手掌按在议长胸口，灵种火苗里裹着百花沟的井水与太平洋的盐，“这里的门票……”
火苗炸开的瞬间，星骸议会大厅的展览墙轰然崩塌。三千颗心脏在玻璃柜中跳动，七情六欲的标本融化成一地污水。缇娅的星云长发从污水里升起，裹住所有文明的墓碑：
“是学会弄脏手。”
三个月后，乌尔干在煎锅上敲开第一千颗蛋。
蛋黄不再浮现预兆，只是普通地发着油光。青鸾的白发剪短后盘成发髻，百花咒印成了早餐铺的霓虹招牌。烬的龙影偶尔掠过城市上空，鳞片抖落的露水能治愈关节炎。
林夏的根系依然爬满地底，但荧光藤蔓开出的花不再透明。少年入学第一天就翘课，蹲在缇娅的琥珀雕像前喂流浪猫。有人看见星璃的虚影坐在猫背上，把议会战舰残骸改造成逗猫棒。
王袭明最后一次跳入百花沟的井底，将初代天仙的玉碑碾成粉末。金清的克隆体早已风化，井水倒映出的不再是星空，而是便利店锅炉上升腾的蒸汽。
海底的翡翠花蕊彻底腐烂那天，太平洋飘来一场黑色的雪。雪片上是星骸议会最后的讯息，被乌尔干煎成了蛋卷。少年咬下第一口时笑了，奶油从嘴角溢出，在餐巾纸上洇出歪扭的螺湮文字：
展览继续，但展品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