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叶在靴底爆浆的声响，像极了碾碎眼珠的动静。
洛玄影用剑鞘拨开垂挂的藤蔓，暗紫色汁液顺着鞘身滴落，在青石板上蚀出蜂窝状孔洞。素心走在前方三步，药锄劈砍藤条时溅起的汁液，在她月白衣摆绽开朵朵血梅。
“青竹心茎只生在古碑三丈内。”她突然驻足，药锄尖挑起半截森白指骨，“但最近来采药的人，都成了养料。”
话音未落，头顶藤网骤缩。数百根藤条末端绽开吸盘状口器，喷出的酸雾瞬间熔断洛玄影束发的缎带。他旋身挥剑，黑纹顺剑刃蔓延成锯齿，斩断的藤条断面竟涌出人血。
“左边！”素心抛来药囊，内里青粉遇酸雾爆燃。借着火光，洛玄影看见岩壁上嵌着具新鲜尸骸——藤蔓从他七窍钻出，心口插着青岚谷制式短刀。
尸骸突然睁眼。藤蔓操纵尸体挥刀劈来，招式却是青岚谷秘传的“流云十九式”。洛玄影格挡时故意卖个破绽，待刀锋逼近咽喉，突然扣住尸腕反拧。腐肉脱落处，露出腕骨烙着的癸字印记。
“第三批药人。”素心声音发紧，“上月还是‘壬’字...”
地面陡然塌陷。洛玄影下坠时挥剑刺入岩壁，剑刃与山石摩擦迸发的火星，照亮了下方巨大的碑林。七块残碑围成困阵，中央石台供着的正是青翠欲滴的心茎草，只是草叶间缠绕的金线，与玄天运儿所用的一般无二。
“别碰金线！”素心的惊呼被藤浪淹没。洛玄影斩断偷袭的藤条，却发现黑纹正被某种力量牵引着向残碑汇聚。最左侧碑文亮起血色——正是他在风雷谷密室见过的‘卍’字逆纹。
尸潮在此时涌来。数十具被藤蔓操控的药人摆出合击阵型，为首女子心口插着苏家剑符。洛玄影瞳孔骤缩——那剑符款式，与他梦中母亲所佩一模一样。
“苏心姑娘？”素心失声叫道。
女尸突然开口，声音像是藤蔓摩擦：“青岚谷弟子苏心...借贵宗秘药...诛魔...”
剑阵袭来的刹那，洛玄影袖中残碑玉简发烫。黑纹脱离掌控，在碑林间织成蛛网，将苏心的剑符硬生生扯出胸腔。失去符咒镇压的藤蔓暴走，反倒与药人们自相残杀。
素心趁机采下心茎草，却将草根金线悄然缠在腕上。当她转身欲逃时，洛玄影的剑尖已抵住后心：“这金线不是玄天运儿的手笔——是你们药阁的‘牵机引’。”
地宫突然震动。七块残碑升起组成完整碑文，浮现出的女子虚影头戴七星冠，指尖正指向素心藏起的青竹令牌。洛玄影突然头痛欲裂，记忆中母亲被金袍人刺穿的画面与碑文重叠，竟拼凑出“魔尊祭殿”四字。
“小心！”
苏心的尖叫从头顶传来。活生生的青岚谷少女坠入地宫，怀中紧抱的玉匣摔出张血书：“玄月以药人养碑，速毁...”字迹被酸液腐蚀前，洛玄影已看清落款——是他自己的笔迹。
藤海在此刻沸腾。所有药人朝着残碑跪拜，他们剥落的皮肤下露出与洛玄影相似的黑纹。素心趁机将心茎草汁抹在他眉心：“现在信了？你我都是...”
地宫穹顶轰然炸裂。玄天运儿踏着金线降下，身后跟着双目呆滞的苏心本体。他笑吟吟抚掌：“好弟弟，这份唤醒魔尊碑的大礼，为兄收下了。”
洛玄影捏碎玉匣。迸溅的碎片中，他看见两个苏心在对视——一个眸染藤色，一个眼涌金芒。
玄月宗的夜宴灯火像极了毒蜘蛛的复眼。
洛玄影摩挲着青玉酒杯，琥珀酒液里浮沉着细小的金箔——每片都刻着玄天运儿的生辰八字。他抬眼扫过觥筹交错的宴席，苏辰正在与妖纤柔比剑，剑锋挑落她耳坠的刹那，坠子里滚出的却不是珍珠，而是半截风干的蛊虫。
“洛公子不饮合欢酒？”妖纤柔赤足踏着琉璃案走来，脚踝银铃随着她俯身的动作垂落，露出内侧刻着的癸亥七九编号。她指尖蘸酒在案上画符，酒痕竟渗出与藤尸相同的紫血，“这杯酒里...可泡着秦洛峰的瞳仁呢。”
主座突然传来玉磬清音。外门长老捧着青铜鼎现身，鼎中飘出的青烟凝成“魔纹现世”四字。洛玄影察觉席间目光骤冷，十二名执事弟子悄然封锁了殿门，他们佩剑的吞口处全嵌着荧蓝晶石。
“今日收徒大典，特备淬骨茶。”长老击掌，侍女捧上的茶盏里浮着人指状草药，“饮下此茶，前尘尽消。”
素心在此时打翻茶盏。褐红药汁泼洒在地，竟腐蚀出与秦洛峰死时相同的“卍”字痕。她踉跄跌入洛玄影怀中，指尖在他掌心疾书：“茶引寄生。”
“素心师妹醉了。”玄天运儿的声音自梁上传来。他倒悬金身如蝙蝠垂落，发梢扫过洛玄影耳际，“不如由为兄送她回药阁？”说话间袖中金线已缠上素心脖颈，线头分明是缩小版的镇魂钉。
洛玄影震碎酒盏。瓷片割断金线的瞬间，妖纤柔突然娇笑着旋身入怀，香唇贴近他耳垂：“想看苏辰剑骨怎么断的吗？”她吐出的气息带着铁锈味，洛玄影这才发现她舌尖打着玄月宗禁军的刺青。
殿外忽起骚动。苏辰的佩剑自行出鞘，剑光在梁柱刻下“速逃”二字后突然崩碎。少年呕着血栽倒，每一片碎剑都映出不同的死亡场景——全是洛玄影未来可能的死法。
“看来有客人。”长老拂袖熄了半数灯火。黑暗中有骨笛声自地底渗出，众人脚下的青砖开始渗出黑血。洛玄影嗅到风雷谷尸傀的腐臭味，但这次还混着素心药囊里的青竹香。
十八具金缕玉衣破土而出。它们跳着傩戏舞步，每踏一步都在地面留下燃烧的脚印。妖纤柔突然撕开襦裙，大腿内侧的符咒在火光中显形：“戌时三刻，尸解仙。”
洛玄影的黑纹在此时暴走。不受控的魔气灌入地砖缝隙，激活了埋藏百年的防御阵。剑气自四壁喷涌，将玉衣切成碎片，露出里面包裹的鲜活肉体——全是近日失踪的外门弟子，心口皆插着青竹令牌。
“好戏开场。”玄天运儿抚掌大笑。他弹指击碎穹顶琉璃瓦，月光如银瀑倾泻，照出横梁上吊着的三百具尸体。每具尸体的天灵盖都被打开，脑髓绘成连绵的魔尊祭殿图谱。
素心突然夺过洛玄影的酒杯一饮而尽。她瞳孔泛起金芒，吐出的话语带着双重音色：“青竹令主有谕，诛魔者...即刻反诛！”十二名执事弟子闻言暴起，他们的剑锋在触及洛玄影前突然转向，将外门长老钉死在主座。
妖纤柔趁乱拽着洛玄影退至偏殿。她咬破指尖在他眉心画符，血符竟与碑林女子虚影的七星冠产生共鸣：“记住，玄月宗的夜宴从来只吃两道菜——”
殿外传来苏辰的厉喝打断了她：“一道活烹叛徒，一道生啖至亲！”
月光突然染血。洛玄影回头望去，只见素心拎着外门长老的头颅踏月而来，发间玉簪已换成森白指骨。她身后跟着双目空洞的苏辰，少年手中提着妖纤柔一模一样的头颅。
“你猜...”两个妖纤柔同时开口，“我们谁才是本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