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梆子声刚敲过三响，洛玄影就闻到了腐叶堆下的铁锈味。
他驻足在百柱殿外的九曲回廊，指尖拂过廊柱上新添的剑痕——这痕迹与苏辰白日里挽的剑花分毫不差。风掠过竹林时，十七盏气死风灯突然齐灭，黑暗中响起弓弦绷紧的细响，像毒蛇吐信前最后的蓄力。
第一支箭擦着耳际飞过，钉入石柱的瞬间，箭簇爆开的荧粉照亮了洛玄影瞳孔里暴涨的黑纹。他旋身踏着倒伏的紫藤枝跃起，第二支箭穿透残影钉入他原先立足处，地面顿时翻涌出数十条血藤，藤蔓尖端的人面花苞正嘶吼着苏辰的声音：“快逃！”
“装神弄鬼。”洛玄影并指斩断袭来的藤蔓，断口处喷出的却是素心调制的药汁。黑纹在沾染药液的刹那痉挛着退缩，令他身形微滞——就这瞬息破绽，第三支箭已穿透左肩，箭尾缀着的青铜铃铛发出摄魂之音。
玄天运儿便是踏着这魔音现身的。他金线绣边的鹤氅在月下泛着冷光，手中托着的罗盘指针正对洛玄影心口：“为兄来迟了。”话音未落，七道金线自袖中激射而出，却在触及洛玄影伤口时突然转向，将暗处射来的第四支箭绞成齑粉。
“运儿师兄小心！”素心提着药囊从月门奔来，发间玉簪坠着的青竹令牌突然炸裂，迸发的青光竟将满地血藤炼成灰烬。她扑向洛玄影的姿势看似救护，指尖银针却精准刺向他后颈死穴。
黑纹在银针入体的瞬间暴走。洛玄影反手扣住素心手腕，将她甩向再度袭来的血藤丛，却在触及她脉搏时愣怔——这跳动的频率与钟楼那夜截然不同，仿佛换了具躯壳。
“别看她的眼！”玄天运儿突然厉喝，金线交织成网拦住扑向洛玄影的素心。此刻的她瞳仁分裂成复眼状，背后展开的透明薄翼割裂月光，俨然是毒藤谷那些尸傀的进阶形态。
暗处的刺客终于现身。八名黑袍人踩着北斗方位合围而来，他们脸上戴的面具，正是灵莲池底见过的魔尊祭殿图腾。为首者剑锋轻挑，洛玄影肩头箭伤涌出的血珠便凝成血符，与他梦中母亲临终前画下的阵法如出一辙。
玄天运儿突然捏碎腰间玉佩。翡翠碎片在空中组成逆八卦阵，将所有人笼罩其中。阵光映照下，洛玄影看见难以置信的一幕——每个刺客的影子都连着金线，而线头另一端赫然没入玄天运儿的脊柱。
“好弟弟，且看为兄替你讨个公道。”玄天运儿含笑掐诀，八名刺客突然调转剑锋刺向彼此。鲜血喷溅在阵纹上的刹那，洛玄影怀中的幽莲花瓣突然睁开第三只眼，将阵法能量尽数吞噬。
反噬来得猝不及防。玄天运儿咳着血跌坐在地，金线寸寸断裂。洛玄影趁机擒住一名刺客，扯下面具的瞬间却僵在原地——这分明是白日里给他送试炼帖的鹅黄衫少女，只是天灵盖已被揭开，脑髓上刻着“葵亥七九”的编号。
素心在此时发出非人尖啸。她四肢折成蜘蛛形态，腹部裂开的腔室中滚出枚带血的玉简，上面是洛玄影再熟悉不过的字迹：“青竹令主即...”后面的字被蠕动的黑纹吞噬，那纹路走向竟与他心口的图案互为镜像。
洛玄影在眩晕中单膝跪地。视线模糊前最后看到的，是玄天运儿将手掌按在素心头顶，金芒流转间，她破损的躯体如陶器般被重新塑形，连带着那些暴走的黑纹也温顺下来。
“睡吧，我的好棋...”玄天运儿的声音渐行渐远。洛玄影坠入黑暗时，怀中幽莲的第三只眼彻底睁开，将他拖入比梦境更深的意识深渊——
血海翻涌的祭坛上，碑林女子正将青竹令牌刺入他胸膛。这一次，他看清了令牌背面镌刻的小字：“以子之运，饲吾长生”。
议事堂的青铜门在卯时初刻轰然闭合，震落梁上积年的香灰。洛玄影被安置在玄冰玉榻上，素心调制的安魂香从金猊炉中溢出，却在触及他眉心黑纹时化作青烟逃逸。
“验魂镜照了三次，未见夺舍痕迹。”外门长老屈指叩响案上血玉，“但这魔纹...”他刻意顿住，目光扫过堂下三人。妖纤柔的赤足在青砖上碾碎香灰，足踝银铃随着她逼近的动作炸开，惊散试图缠绕洛玄影的验魂丝。
“长老若疑心，不妨验验这个。”她扯开衣襟，锁骨下方“癸亥七九”的烙印泛着诡光，“外门三百弟子皆有此印，怎不见您彻查？”
苏辰的剑鞘突然横在妖纤柔颈前。少年剑修面色苍白，持剑的手却稳如磐石：“昨夜验尸房失窃的十七具药人尸首，后颈都有同样烙印。”他剑尖挑开洛玄影的衣领，露出心口逆生的黑纹，“而洛兄的魔纹走向，正与镇压药人的封魔咒相反。”
素心打翻药盏的脆响打破僵局。褐黄药汁在地面蜿蜒成卦象，她突然拽过验魂镜照向自己——镜中映出的竟是碑林女子虚影：“青竹令在此，谁敢妄动真命之子？”
堂外忽起骚动。玄天运儿踏着晨曦而来，金线绣边的袍角沾满露水，仿佛彻夜跋涉。他手中提着的鎏金笼里关着只三眼乌鸦，鸟喙正叼着半截染血的青竹令牌：“昨夜有宵小潜入药阁盗令，幸得素心师妹留下的追魂引...”
“师兄慎言！”素心突然咳血，掌心浮现与洛玄影同源的黑纹。玄天运儿轻笑弹指，金线自笼中窜出缚住乌鸦，捏碎的鸟头里滚出颗留影珠——昨夜昏迷的洛玄影在子时起身，徒手在洞府石壁刻下魔尊祭文。
妖纤柔的银铃在此刻尽数炸裂。碎片划破苏辰面颊，沾血后竟组成微型阵法，将留影珠中的画面倒放——分明是有人操纵傀儡伪作洛玄影身形。
“够了！”外门长老挥袖震碎玉案，“玄月宗千年清誉，岂容尔等...”
惊天雷鸣打断了他的怒斥。众人抬头望去，只见验魂镜中的洛玄影虚影正在膨胀，黑纹如活物般爬满镜面。素心突然惨叫跪地，她腕间的青竹令浮至半空，投射出的光影与碑林女子完全重合。
玄天运儿第一个跪下：“恭迎青竹令主。”
长老的胡须剧烈颤抖，他看见每个弟子袖中都滑出半截青竹——包括他自己。
洛玄影在此时睁眼。他瞳仁深处流转着碑林图腾，抬手间，议事堂四壁符咒尽数剥落，露出藏在墙体内的血色祭坛。那些每日被弟子们擦拭的“祥云纹”，拼合起来竟是完整的魔尊复苏阵。
“原来如此。”他抚过心口黑纹，指尖所触之处，阵纹自动补全缺失的笔画，“所谓外门清议，不过是为血祭筛选祭品。”
玄天运儿突然暴起，金线绞碎留影珠直取洛玄影咽喉：“魔头休要惑众！”
反击的黑纹触到金线刹那，两人同时僵住——他们体内的力量竟同出一源，仿佛阴阳双鱼般彼此纠缠。
素心趁机将青竹令按入祭坛阵眼。地动山摇间，洛玄影的洞府方向传来巨响，众人透过破碎的穹顶望见骇人景象：天魔峰正在塌陷，露出山腹中数以万计的冰棺，每具棺椁都躺着与洛玄影面容相似的少年，心口插着青竹令牌。
“千年布局，今日终成。”素心七窍流血却笑靥如花，她撕开人皮面具，露出与碑林女子别无二致的容颜，我的好孩儿们，该醒来了。
第一具冰棺应声而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