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的铜漏刚过卯时三刻,朱祐樘踩着青砖上的薄霜踏入午门。
灯笼光晕里,文武百官蟒袍补子泛着冷光,三品以上官员腰间的玉带扣碰撞出声,在寂静的长廊里格外清晰。
“太子殿下!”六皇子朱祐椋摇着折扇踱过来,蟒纹衣摆扫过积雪,“听说皇兄为酿酒之事彻夜未眠?”
他身后五皇子朱祐极抱臂冷笑,靴底碾着碎冰发出咯吱声响。
朱祐樘握紧袖中汗湿的奏章,想起昨夜反复练习的应对之策。
当他瞥见人群中商辂花白的胡须,心跳陡然加快——这位内阁首辅的弹劾折子,此刻或许正躺在皇帝御案上。
“两位皇弟费心了。”他抬手虚扶,蟒袍袖口滑落露出龙纹刺绣,“不过是为京营事务操劳,倒是让你们看笑话了。”
话音未落,太和殿内突然传来“哐啷”一声,似是玉笏砸在金砖上。
随着司礼太监尖细的“有事早奏——“,御史台左都御史王恕已踏前半步。
这位素有“两京十二部,唯有一王恕”之称的老臣,此刻须发怒张:“太子殿下!你可知为酿那劳什子烧酒,耗去多少漕粮?”
殿内空气骤然凝固。
朱祐樘盯着王恕补服上的獬豸纹样,喉结动了动。
他分明看见五皇子嘴角勾起的弧度,看见六皇子悄悄摸向怀中的弹劾本,却唯独不敢抬头看龙椅上的父亲。
“确有此事。”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空旷大殿回响。
冷汗顺着脊背滑进蟒袍,却想起昨夜张猛等人在宫门外叩首的模样——那些伤兵用布满老茧的手,把他的靴底擦得锃亮。
王恕猛拍玉笏:“先帝遗训犹在耳畔,如今西南战乱未平,百姓易子而食,你却...”
“住口!”
朱祐樘突然抬眼,撞进父亲冷厉的目光。
他深吸一口气,从袖中抽出泛黄的账本摔在地上,纸张散开露出密密麻麻的数字,“这是京营伤兵伤亡记录!自洪武至今,战场感染致死率高达六成七!”
殿内骚动声起。
朱祐樘踉跄半步扶住蟠龙柱,指尖深深抠进冰冷的浮雕:“儿臣敢问诸位大人——当你们在朝堂上高谈阔论时,可曾见过伤兵溃烂的伤口?可曾听过他们在夜里的惨叫?我酿酒是用来治伤的,请问何罪之有?”
……
“太子此言大谬!”
随着一声暴喝,内阁首辅之一的万安拂袖而起。
这位老臣,此刻银须颤动,手中象牙笏板直指朱祐樘,“西南战事吃紧,漕粮半数充作军饷,你却在此胡说什么酿酒治伤...”
朱祐樘望着万安补服上的仙鹤纹样,忽然想起眼前这位阁老,正是士林领袖。
他深吸一口气,瞥见龙椅上父亲微蹙的眉峰,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
“万大人容禀。”他向前半步,蟒袍下摆扫过金砖,“敢问成化元年,荆襄流民百万,饿殍遍野,可曾是本宫克扣赈粮?去年两广叛乱,军需紧缺,可曾是本宫私吞赋税?”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惊得梁上雀鸟扑棱乱飞。
殿内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六皇子朱祐椋把玩折扇的手指骤然收紧,五皇子朱祐极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们没想到,这个素来懦弱的太子,今日竟如此锋芒毕露。
万安面色铁青:“太子这是强词夺理!你耗费百石精米酿酒,难道不是奢靡之举?”
“酿酒?”
朱祐樘突然冷笑,“工部记载,自洪武至今,战场伤兵因感染致死率高达六成七!这坛烧酒,正是用来给将士消毒救命的!”
死寂。
唯有铜漏滴水声,在空旷大殿里格外清晰。
“太子殿下。”万安的声音突然缓和,“就算如此,也不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