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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见深的瞳孔骤然收缩。
殿内弥漫的烧酒气息突然变得刺鼻,武将们甲胄相撞的声响戛然而止。
“太子慎言!”
商辂的白须剧烈颤抖,却见朱祐樘猛然转身,血珠顺着衣襟滴落:“慎言?当我被指摘奢靡时,可有人为我说过一句公道话?”
他猩红的双眼扫过朱祐极僵硬的笑脸,“五弟今日特意换上新制的斗牛服,是来看兄长笑话,还是盼着东宫易主?”
朱见深霍然起身:“住口!皇家之事岂容你...”
“皇家?”朱祐樘突然大笑,笑声中带着哽咽,“儿臣彻夜酿酒时,您默许御史弹劾;今日真相大白,您却怪我失了体统!”
啪!
耳光声震得梁间雀鸟惊飞。
朱祐樘踉跄半步,嘴角溢出鲜血,却笑得愈发癫狂:“打得好!原来在您眼中,儿子不过是权衡朝堂的棋子!”
他的声音带着金属般的冷意,“儿臣恳请——废为庶人,发配云南!”
马明远趁机高呼,“太子疯言疯语,必是妖邪附体!”
他转向龙椅叩首,“陛下当以江山社稷为重!”
朱见深盯着儿子坚毅的面孔,忽然想起三日前云南急报:十万大军因伤感染折损过半。
喉结滚动间,他看见朱祐樘突然将发簪抵住心口,青玉簪头映出少年决绝的眼神。
“若不允准...”朱祐樘的声音混着血沫,“儿臣今日便以死明志!”
……
“传太医!快传太医!”商辂的喊声带着颤音。
朱祐樘却挥开扑来的内侍,玉簪还插在胸前,鲜血顺着蟒纹蜿蜒:“不必了,阁老。当今天子脚下,谁能救一心求死之人?”
他转向沉默的朱见深,忽然笑出声来,震得伤口渗出更多鲜血:“父皇可还记得?儿臣周岁抓周,攥着的不是玉玺,是个青铜酒爵。那时您说,这孩子将来必是个洒脱人。”
朱见深的手指深深掐进龙椅扶手。
“为何?”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为何非要走这一步?”
“因为皇家没有温度!普通人家父子唤作爹爹、孩儿,可我们呢?父皇与儿臣,不过是君臣关系的另一种说法!”他突然指向朱祐极,“五弟今日特意佩戴的羊脂玉扳指,价值千金,可曾想过云南将士连伤药都用不起?”
殿内死寂。
武将们握紧刀柄,文官们不敢抬头。
朱见深望着儿子眼中的决绝,突然想起自己当年在南宫幽禁时,也曾这般看透皇家凉薄。
“放我走吧。”朱祐樘突然跪地,额角抵着青砖,“儿臣愿以庶民之身远赴云南,不是逃避,是要用这坛烧酒,打出一片真正属于大明的疆土!”
他抬起头,血污的脸上带着疯狂笑意,“若父皇不信,儿臣可立下军令状——三年不收复麓川,提头来见!”
朱见深盯着御案上弹劾奏章,突然笑了。
这笑声惊得满朝文武一颤,却见皇帝挥袖屏退太医:“好!既然你要去,朕便准了。”
他顿住,目光扫过朱祐樘身后二十三名带伤亲卫,“东宫亲卫,你可尽数带走。”
“不必。”朱祐樘挣扎着起身,血顺着蟒袍滴落如红梅,“儿臣只要他们二十三人。”
他转向浑身浴血的张猛等人,“若有人想留,现在便可退出。”
“我等愿随殿下赴汤蹈火!”整齐的吼声震得殿内金铃乱响。
朱见深望着儿子与伤兵们染血的身影,忽然想起太祖皇帝当年孤身渡江的模样。
“何时启程?”他听见自己问。
“即刻。月落之前,儿臣必出正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