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裹着桂花香掠过跑道,苏念单脚点地,膝盖传来细微的钝痛。医务室的云南白药味还黏在运动裤上,她望着远处正在做拉伸的林砚,忽然想起昨夜他蹲在她宿舍楼下,递来的那盒温热的跌打药膏——铝盒上贴着张便利贴,画着只给小熊揉膝盖的草莓。
苏念,该加练了。田径队教练敲了敲秒表,阳光在他镜片上折出冷光,市运会还有两周,你这条伤腿要是再拖后腿...
她咬唇点头,目光落在绿茵场边的单杠上。那里斜斜靠着个穿白衬衫的身影,林砚正低头翻动《费曼物理学讲义》,风掀起他的衣角,露出后腰上那道月牙形的旧疤——那是初二时她逞强爬单杠,他冲过来接她时撞在铁杆上的纪念。
第一圈慢跑时,膝盖的疼痛像撒在伤口上的海盐,酥麻麻地蔓延。苏念数着自己的呼吸,第三圈经过单杠时,忽然听见书页翻动的轻响。她侧头望去,林砚的指尖夹着片银杏叶,正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像在打着某种隐秘的节拍。
休息会儿。当她第五次路过时,林砚忽然合上书本站起身,从帆布包里掏出个保温杯,姜茶,驱寒。
金属杯壁触到掌心时,苏念听见自己心跳声盖过了喘息。杯盖上粘着枚小熊贴纸,圆头圆脑的模样像极了他课本里的涂鸦。她仰头喝茶时,瞥见他手腕内侧的红痕比昨日更深,像朵开败的小花开在苍白的雪地里。
你的手......话到嘴边又被她咽下。林砚忽然转身指向跑道旁的樱花树:看到那棵树了吗?每次你跑过第三圈,影子都会扫过它的树根。他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像只受伤的小兽,在给自己画安全区。
苏念呛到咳嗽,温热的姜茶溅在运动裤上,晕开小块深色痕迹。她想起七岁那年,自己因为怕黑躲在衣柜里哭,是他搬来梯子,在衣柜外贴满荧光星星,说:苏念念的安全区,由我来画。
明天开始,我陪你加练。林砚忽然说,从兜里掏出个电子秒表,五点半,操场见。
那天傍晚,夕阳把跑道染成蜜色时,苏念终于在单杠旁等到了林砚。他换了件黑色运动服,袖口露出的皮肤比平时更白,像被月光浸过的纸。秒表在他掌心亮起蓝光,他指了指她的伤腿:先做静态拉伸,我数到三十再换腿。
他的声音带着物理公式般的精确,苏念却在他蹲下身帮她调整姿势时,闻到他发间混着的洗衣液清香——和她昨晚洗过的小熊玩偶一个味道。当他的指尖触到她膝盖外侧的穴位时,她忽然想起暴雨夜他递来的感冒药,想起他橱柜里那盒落灰的退烧药,喉咙突然发紧。
疼?林砚抬头看她,睫毛在暮色里投下细碎的影。苏念慌忙摇头,却看见他耳后的红痣在夕阳下泛着琥珀色的光,像颗嵌在苍白贝壳里的草莓晶。
接下来的一周,每天清晨五点半,操场的单杠都会迎来两个身影。林砚的秒表走得极准,每次她想偷懒时,他就会举起手机,展示屏幕上的运动解剖学图谱:这里是股四头肌,再偷懒,明天就会疼得像被熊踩过。
林砚,你其实是机器人吧?某天拉伸时,苏念望着他认真划重点的样子,忽然笑出声,精准得可怕。
他指尖顿了顿,目光移向远处正在升起的朝阳:因为不想再看到你受伤。声音轻得像句自言自语,却被清晨的风清晰地送到她耳中。
市运会前三天,苏念终于能完成完整的四百米冲刺。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林砚站在终点线外,举起手机记录她的跑步姿势。当她气喘吁吁地跑到他面前时,忽然发现他手机屏幕上不是运动视频,而是张旧照片——幼儿园的秋千上,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揪着男孩的耳朵,男孩手里攥着半块融化的草莓糖。
哪来的照片?她伸手去抢,却被他侧身避开,屏幕亮起的瞬间,她瞥见照片下方的日期:2012.05.06,正是她七岁生日那天。
秘密。林砚把手机揣进兜里,递来瓶运动饮料,不过有个好消息——你的步频已经恢复到受伤前的92%。
才92%?苏念挑眉,那剩下的8%呢?
他忽然低头看向她的眼睛,夕阳在他瞳孔里碎成金粉:剩下的8%......话音未落,远处传来体育委员的喊声:苏念,张旭说你们在早恋?全班都在传呢!
苏念手里的饮料瓶啪地掉在地上,橙色液体在跑道上蜿蜒成河,像条惊慌失措的蛇。她看见林砚的瞳孔骤然收缩,耳后的红痣瞬间涨红,像滴落在雪地上的草莓汁。
别听他胡说!她转身想解释,却因动作太急扭到伤腿,整个人踉跄着往前倒去。林砚伸手扶住她的腰,却在触到她皮肤的瞬间像被烫到般缩回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明天去跟老师说清楚。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冰冷,像换了个人,别让这些无聊的传闻影响训练。
苏念望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忽然想起上周在实验室,她偶然看见他的竞赛报名表——参赛人姓名栏,原本的林砚被划掉,改成了匿名。那时她以为是笔误,现在却忽然明白,那些他刻意保持的距离,那些藏在公式和秒表后的温柔,原来都怕被人窥见。
当晚的晚自习,林砚没有来。苏念望着他空着的座位,指尖摩挲着他送的跌打药膏,忽然发现铝盒底部刻着行小字:ToS.N,fromL.Y.她的心跳忽然漏掉半拍,想起昨天整理他的错题本时,发现每道题的解析旁都画着小太阳,而今天在操场,他手机里的旧照片......
放学时,张旭忽然凑过来:苏念,你跟林砚真没什么?那他为什么总盯着你课本上的小熊发呆?我亲眼看见的!
她攥紧书包带,在教学楼门口犹豫许久,最终还是走向物理实验室。门缝里漏出的灯光将她的影子投在地上,像只想要展翅的蝶。她听见里面传来金属器皿碰撞的轻响,正要开口,却看见林砚站在实验台前,白大褂领口敞开,露出左胸口——那里纹着个极小的太阳,和她课本上的涂鸦一模一样。
林砚......她的声音发颤。他猛地转身,白大褂在风里扬起,像片突然折断的翅膀。两人隔着三步的距离对视,窗外的月光爬过他泛红的耳尖,将他耳后的红痣染成颗透明的琥珀。
不是你想的那样。他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慌乱,手指却下意识地抚上胸口的纹身,这个......
苏念忽然想起七岁那年,他们在海边埋下的漂流瓶。那时她在纸条上写:希望以后每年都能和小痣哥哥一起看烟花。而他写了什么,至今仍是个谜。此刻看着他眼底翻涌的情绪,她忽然明白,有些秘密早已在时光里发了芽,只是他们都不敢触碰。
我相信你。她轻声说,向前迈出半步,不管是什么。
林砚的喉结滚动,月光在他睫毛上凝成露珠。他忽然伸手关掉实验室的灯,黑暗中,苏念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他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当他的呼吸再次拂过她耳尖时,远处传来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像道突然落下的闸门,将所有未说出口的话锁进深海。
回去吧。他的声音低得像叹息,明天还要训练。
苏念在黑暗中点头,指尖触到他垂在身侧的手,却在即将相触时缩回。走出实验室时,她看见自己的影子被月光拉得老长,旁边分明映着另个影子,却在她转身时迅速退开,像枚不敢靠近太阳的星子。
深夜的宿舍里,苏念翻开日记本,在新的一页画下两个影子——一个扎着马尾,一个戴着方框眼镜,中间隔着道细细的光。她不知道的是,此刻在操场的单杠旁,林砚正借着手机屏幕的光,在那张幼儿园照片背面写下新的字迹:原来最危险的不是传闻,是我每次看你时,都快漫出来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