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像一把生锈的刀，斜斜地劈进图书馆的落地窗。道一心的指尖悬在《拜占庭建筑史》的书脊上，指腹下那道三毫米的裂痕硌得他神经刺痛——去年九月十七日下午两点零七分，穿灰色连帽衫的男生归还这本书时，袖口的金属纽扣划开了皮革。超忆症如同附骨之疽，连尘埃漂浮的轨迹都被刻成浮雕，在他脑内循环放映。
“学长？”
茉莉香混着油墨味扑面而来。黎小棠踮脚去够顶层书架，浅蓝色裙摆扫过橡木地板，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她的指尖即将触到那本深蓝色旧书时，道一心的影子已笼罩过来。
“《都市怪谈考据》，编号CZ-309，未编目文献。”他抽走书的动作像在躲避毒蛇，书脊在掌心留下一道冰凉的触感，“不外借。”
“可扉页贴着条形码呀……”少女忽然凑近，发梢扫过他手腕的刹那，道一心猛地撞上书架。金属支架发出刺耳的呻吟，惊飞了窗外栖息的麻雀。
三年前的雨声在耳膜上炸开。
“你连小林对青霉素过敏都记得！”钟凌的战术匕首抵在他喉间，血珠顺着刀锋滚落，“为什么记不住撤退路线？”
潮湿的回忆让道一心喉头发紧，他粗暴地将书塞进档案柜：“系统错误，建议你读点正经文献。”
“正经人谁看《母猪产后护理》啊？”戏谑的女声破窗而入。江映璃像只黑猫般灵巧地钻过旋转门，举着文件夹在陆骁眼前晃了晃，“某些人连实验数据都能丢，活该被教授挂科。”
“那是老子的毕设！”陆骁的球鞋在地板上擦出火星，一拳砸在《大英百科全书》的书堆上，“信不信我拆了你的机械键盘！”
道一心的太阳穴突突直跳。那些被封存的记忆开始撕扯神经：燃烧的列车厢里，戴狐狸面具的怪物正把断肢塞进嘴里咀嚼，粘稠的咀嚼声混着钟凌的嘶吼：“青钟！带剩下的人撤！”他抓起墨水瓶往墙角的阴影砸去，玻璃碎裂声让所有人安静下来。
“要发疯去操场。”他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这里是图书馆。”
“装什么正经，”江映璃把文件夹甩给陆骁，突然眯起眼睛，“你手腕在抖。”
陆骁接住文件夹的瞬间，一张泛黄的照片滑落。画面里五个年轻人在樱花树下比着傻气的V字，钟凌的左手还缠着石膏。道一心的瞳孔骤然收缩——照片边缘有半张模糊的脸，戴着他们团灭那夜见过的狐狸面具。
黎小棠的惊呼拯救了即将崩断的弦。
那本深蓝色旧书正在她掌心蠕动，暗红色黏液从书页间渗出，在桌面蜿蜒成诡异的图腾。道一心的瞳孔剧烈收缩——在他超忆症构建的立体记忆库中，这本书的ISBN编码正在扭曲成蚯蚓状的符号，每个字符都长着细密的尖牙。
“最新整蛊道具？”陆骁用钢笔戳了戳黏液，笔尖瞬间腐蚀成焦黑色，“我靠！这玩意能溶解金属！”
“是认知污染。”道一心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三年前黄泉列车的车窗上，也爬满过这种会呼吸的文字，它们啃食着现实与虚幻的边界，“它们在修改现实。”
高跟鞋叩击地砖的声音像子弹上膛。钟凌倚在门框上，黑色风衣下露出半截绷带缠绕的手腕：“这次又打算编什么故事？‘幽灵书杀人事件’？”她的冷笑像把冰锥，“三年前你说看见队友被空气吞噬，现在连书本都不放过了？”
道一心抓起书砸过去，纸页在空中哗啦作响。那些扭曲的符号在接近钟凌的瞬间突然温顺，变回规整的宋体字《都市怪谈考据》。
“精彩的无实物表演。”钟凌用两根手指捏住书脊，像拎着具尸体，“需要我给你介绍精神科——”
书架坍塌的轰鸣吞没了尾音。
黎小棠踉跄着扶住书架，指尖的黏液拉出蛛丝般的血线。道一心看见更可怕的东西——她触碰过的木质纹理正在腐烂，裂缝中伸出无数透明触须，贪婪地舔舐着空气。墙上的挂钟突然疯狂倒转，秒针划破玻璃表面，迸溅的碎片在空中凝成静止的冰晶。
“别碰她！”他拽过少女的手腕。那些被超忆症强化过的神经末梢疯狂报警：三秒前这里放着《欧洲宗教史》，现在书名变成了一串蠕动的█████，书页间渗出黏液滴落在地，竟腐蚀出蜂窝状的孔洞。
“演够了吗？当年你也是这样突然发疯，害得整个队伍——”
“让开！”道一心撞开她的肩膀。在肌肤相触的瞬间，他清晰看到钟凌风衣内侧的暗袋——那里本该装着队长的银色怀表，现在别着把蓝光幽幽的脉冲匕首，刀柄刻着陌生的图腾：九只眼睛的乌鸦。
书架如多米诺骨牌般倾覆，时空在某一帧出现裂痕。道一心把黎小棠按进怀里时，看见陆骁扑倒江映璃的慢动作，看见钟凌风衣下摆扬起的弧度精确复刻三年前跳下列车时的姿态。无数记忆碎片在他脑中碰撞：燃烧的车厢里，那只血绘的笑脸正被黏液重新描摹，而本该死去的队友照片，此刻竟躺在现实世界的图书馆地板上。
耳鸣声吞没世界前的最后一刻，他听见黏液滴落的节奏组成一句话：“青钟，你才是污染源。”
消毒水的气味刺破意识迷雾时，道一心正对着完好无损的图书馆发呆。晨光依旧斜切在尘埃里，《母猪产后护理》还在原处傻笑，仿佛刚才的崩坏只是集体癔症。
“你他妈嗑药了？”陆骁揪着他的衣领怒吼，拳头却在发抖。江映璃默默捡起被震落的《时间简史》，书页间夹着的合照边缘，那半张狐狸面具的脸正在渗血——不是颜料，是新鲜温热的血。
“不是幻觉。”道一心掰开陆骁的手指，转向蜷缩在角落的黎小棠。少女腕间蓝光一闪而逝，像条钻入皮肤的电子寄生虫。当钟凌沉默地翻开那本罪魁祸首的旧书时，泛黄的纸页上缓缓浮现血色字迹：
青钟，你的记忆还能坚持多久？
救护车的鸣笛撕开寂静。黎小棠像断线木偶般倒下时，道一心的手机屏幕自动亮起。焦黑的列车残骸照片上，有人用新鲜血液画了个笑脸，嘴角裂到耳根——和三年前他们在车厢里发现的图案，分毫不差。
暗红黏液从书页滴落，在瓷砖上汇成四个字：游戏开始。
而在所有人看不见的维度，图书馆穹顶浮现出巨大的倒计时——23:59: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