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君 一(1 / 2)

?那天的阳光格外好,仿佛自我来到这个世上以后,就没有这般好过。

阿青拉着我的手沿着河川漫步,阳光中他的面庞仿佛被染上了金色的光晕一般,轮廓清晰,棱角分明。他薄而坚毅的嘴唇上挂着轻柔的笑意,仿佛软软的微风一般,让人心里暖意融融。

他牵着我在河川边上坐下,听着溪流缓缓流过的声响,微风吹拂他的额发,乌发拂开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他鼻梁那样隽秀高耸,眉眼中透着繁星一般的光辉,低眉浅笑的样子仿佛初开的花苞。他的手指修长好看,手掌却也宽厚温暖,上面却零星生有坚硬厚实的老茧,这是他常年做粗使杂役喂马放羊的生活造成的,我也并不觉得被咯得难受,反而心中涩涩地生疼了起来,眼眶一下又红了起来。

他回头看我,嘴角依旧带着轻柔的笑,伸出手轻轻拭了拭我的脸颊,柔声道:“阿鸾你就不要再生他们的气了。”

我低下头正准备止住泪水,却看到他手腕上的淤青。那淤青已经有些发紫了,看着伤痕的日子也久了,边际已经开始有淡淡的黄晕,似乎淤血已要散开来了。

看到这样的景象,我便不由地想到他身上到处也都是这样的伤痕,只是那些伤痕被衣服盖着我看不到罢了,听方才那些孩子说那些伤多半是因我而起,顿时间泪水又止不住哗哗地流了下来。

他被我突如其来的泪水搞的有些手足无措了,我也知道自己的样子难看,可是泪水就是象开闸的河水一般怎么也止不住。

他想用自己的袖子拂去我的泪水,但是看看自己的袖子上占着尘土,又怕脏了我的脸,便用修长的手指不断地为我擦拭。可是我的眼泪流得太快也太多了,大颗大颗地往下掉,他更加不知所措了起来。

我一把抓过他的衣袖捧在脸上,捂着哭了起来。那衣袖上有着他身上的气味,熨帖着我的眼泪那般温热。

他紧张地抚了抚我的脊背,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才好,半晌才忐忑地开口说:“阿鸾,不要哭了,我同他们都说好了,他们不会再欺负你了。”

我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阿青的衣袖上被我搞的一片狼藉的样子,抬手拭了拭眼泪,带着浓重的哭腔,声音喑哑地说道:“他们为什么打你?”

他被我这一问弄得莫名其妙,还以为我问的是方才那些放羊的少年们,纳闷地思考了半晌,依旧百思不得其解:“没有啊。”

我拉过他的手臂,把他的衣袖挽起来,露出他坚实的手臂,上面果真布满了大大小小触目惊心的鞭痕,我看着那些伤痕布满了那条坚实的白皙的手臂,想到就是这条伤痕累累的手臂挡住险些从马上掉落的我,也是这条手臂屡次把我从马上一把抱下,仍是这手臂把我环在他的臂弯之间,带着我翻山越岭一路护我周全。想到这些,我的眼泪又止不住的掉下来,打湿了几道伤痕。

他看着我的样子,眉头轻蹙了起来,从我手中抽回手臂,低着头,用袖子把它们都掩好,

脸上闪过一丝犹豫的神情,但声音依旧轻柔地安慰我说:“没有关系的,很快就会好。”

我泪眼婆娑,伸出手去触摸他的胸膛,他没有阻拦,看着我的耳朵贴近他的胸口,我再次听到那胸腔内笃笃的血脉流动之音,依旧那样澎湃激昂,带着温厚的热气熨帖着我的面庞,我抬起头怯生生地问他:“这里也会好吗?”

他温柔地一笑,轻轻地抚摸着我的额头,声音伴着缓缓的河水,柔软无比:“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温润地像一块璞玉,也像草原上柔柔的软风,那一刻我又一次觉得,他就是我此生遇到的最好的男子,错过他,我一辈子都再也遇不到这样能让我喜痛交加的人了。

后来阿青跟我说起他的父亲和兄长,他的父亲名叫郑季,曾在平阳侯府做事时结识了同样在侯府做使役的他的生母。

生母与从前的丈夫育有三女一子,皆都姓卫,而他在别人眼中是母亲与父亲私通的私生子。

很小的时候,他便被母亲托人送到亲生父亲家里。父亲在家里还有几个长兄,因为他是私生子的关系,经常欺侮戏弄他。

父亲也曾是一个小小的县吏,家中有几幢房屋和宽宽的院落,养了些许牛马和羊。可是他只能睡在柴房边上的一个小小的破败的瓦房里。几个兄弟也瞧不起他,指使他做粗活也是寻常,有时不高兴了,也会像对下人一般厉声责骂一番。

他整日也只能与羊群马匹为伴,待他年纪稍长,父亲干脆就遣他出来放牧了。对他来说,能够成日纵身于草原之上,也算是一见幸事,在这里结识了其他放羊的伙伴,避开了家中嫌弃自己的兄弟,也算有了舒解之处,傍晚赶着羊群回家以后再被责骂,心绪也平稳了不少,不再像以前那样,觉得日子难挨了。

他字字句句,对他的父兄言辞恭敬,没有半点埋怨他父兄对他苛待的意思,可是他的眼眸中的光芒却越来越弱了下去,仿佛星辰陨落,石沉大海。

我知道,他的处境并没有他说的那样好。只是他的性情是那样的沉静温柔,仿佛能够将这世间一切的痛苦与愤恨都包容在他广阔的心胸。我脸上的泪也逐渐干涸了,望着他沉默地望向远方的侧脸,感觉到身边坐着的少年身上笼罩着一层柔和却迷人的光晕。

我虽是离奇地出现在这草原之上的一个没有来由,没有姓名,甚至没有过去的人,但是比起阿青来说,我是幸运万分的。

捡起我的大哥和大娘一直把我当作他们的家人一样对待,吉婆大娘说我是老天爷对她的赏赐。在这样荒兵乱马的年月,胡人与大汉纷争不止,草原上屡屡险象环生,马贼土匪横行,生活本就不易,却又平白白多了我这么一张嘴要养活,可是康奘大哥和吉婆大娘从未把我看作是他们的负累。

大娘待我如同自己的亲生女儿,大哥把我视为小妹,虽不能锦衣玉食,但是他们已保我不用风餐露宿,飘零于草原之上自生自灭,不只如此,他们已经给了我他们所能给予的最多。所以,我无法理解阿青的父兄为何如此地对待他,他们留着相同的血液,亦有着相同的过去,代代相传的姓氏,如此亲厚的相连血脉,却不及吉婆大娘,康奘大哥那般对待一个不明来历陌生人的善意与包容。

我开始慢慢了解到,这世上的太多无可奈何,也体会到了最不愿参透的人情冷暖。而这一切的一切,在阿青的身上,似乎都被他的温柔与坚毅化作乌有,他似乎永远不会轻易地愤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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