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自从知道上面准备撤换自己，国资公司的总经理邵义就没怎么上班了，知道去活动也没什么意义，就干脆破罐子破摔，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弄得公司上下都以为他有自己的生意。邵义之所以今天过来，是因为昨天接到市委通知，新任市委书记、省委常委刘远要来公司调研，专题研究“国际小商品城”的二次烂尾问题。邵义知道，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的。
“国际小商品城”是LC十大烂尾工程之一，原是建行下属的建达房地产公司投资的一处商业地产，几经转让和法院裁决，就成了一个巨大的烂摊子。2002年，市委市政府启动烂尾楼盘活工程，时任市长的刘远把小商品城项目交给了刚刚成立的国资公司，让他们继续投入资金，将项目彻底盘活。邵义清楚记得，接手项目后，在第一次专题汇报的前夕，政府办公厅一秘的处长、刘远的上任跟班秘书刘意曾找到自己，给牵线搭桥了一家叫做“新城营销”的房地产销售公司，为此，自己还拿了点人家的好处，并信誓旦旦地给于了承诺。但人算不如天算，开标前的几天，市委的某位副书记突然把自己叫去，要求将项目交给外地的一家营销企业去做。对于那家叫做“居家营销”的公司，邵义其实也一点概念都没有，只知道投资方是一群美籍华人，董事长是个开宝马的中年女人。但人家的后台管着组织，邵义不得不听，只好把“新城营销”的第一方案草稿交给了他们，让参考参考，略微抬高了点价格，就顺利中标了。
邵义为此感到非常憋屈，也没脸去见刘意他们，只好找了个理由跑到国外，把工作推给了一个副职，直到一个月后才回来，算是躲避了直接责任。好在后来见面，刘意他们也没再追究，甚至连提都不再提及，邵义可不认为人家是忘记了，知道是不想搞僵关系而已。这让邵义心里很不是滋味，只好希望着“居家营销”能够好好运作，不让盘活再出问题。
但很多时候总是事与愿违，“居家营销”接手后一年不到，就挖了个大大的陷阱，让国资公司掉了进去。当时“新城营销”提供的销售方案只是草稿，还有很多细节问题需要双方共同商议，但“居家营销”拿到手后，刻意回避了很多敏感环节，收拾了负责项目的那个副总，很快就把协议签了。
小商品城的销售几乎跟国资公司的二次投入是同时的，由于商品房市场的推力，带动了商业和写字楼的火爆，“居家营销”又制订了价格较低，工程还没完全竣工，小商品城就销售了大半，销售资金接近两亿六。这个数字让邵义他们兴奋不已，扣掉不到八千万的二次投入和10%的销售佣金，国资公司已基本实现了资金平衡，以后的销售可都是毛利润了，邵义还为此专门给“居家营销”开了一次庆功会。
谁知道问题就暴露在这个庆功会上，邵义他们把酒菜都摆好了，等了半天也不见人来，打电话也没人接。直到第二天才知道，昨天下午，接到庆功宴的电话后，“居家营销”的老板李家菊就彻底消失了。邵义他们这才慌了，一方面到公安局报案，一方面报告给了市政府。市政府对此非常重视，立即抽调专人成立了专案组，直到三个月后在她老家抓到李家菊，终于明白，这是个彻头彻底的“局”。而这个“局”的症结所在，就是代销合同上，双方把第一个结算日定在了竣工后每月28号，也就是说，这长达一年施工期内，所有销售资金，都趴在了“居家营销”的帐上。
经公安机关审讯，李家菊才道出了事情的原委。她原是某县城房管局的一名科员，一年前几个美籍华人到该县考察投资，一个不经意的机会，跟她说现在外资进入房产领域很难，想用内资搞一家房产销售公司，需要中国公民才能注册，问她有没有兴趣，并许诺了极高的工资。李家菊自持很有能力，却一直怀才不遇，正为不被提拔而恼火，看他们提供了许多与领导人的合影，就答应试试。
那几个人把她带到了北京，花钱让她上了个短期的培训班后，就以她的名字注册了家“居家营销公司”。后来李家菊了解到，那些人还有其它几家这样的公司，居家营销没有业务的时候，运营经费都是从这些公司拆借来的。那些人也不节俭，花起钱来大手大脚的，李家菊开始还有些担忧，但时间久了，找到了董事长的感觉，就也被他们感染了，同样海吃海花起来，还给自己买了辆五系宝马，觉得倍儿有面子。那些人见她买了好车，反倒夸她大有长进，更有老板的派头。他们安慰她不用担心，他们挣的是美圆，一比八的比例，不在乎这些，他们还说马上就有个项目，可以挣几个亿，够他们几个人花半辈子。
他们说的项目就是LC的“国际小商品城”。这些人每天顶着个某某华人商会的名头，一年大部分时间都在国内，忽悠地方政府和一些想要走出去的企业，他们一般都是编制些大宗的投资项目，到各地政府去游说，一旦瞅准目标，就会回国发个函，邀请组队考察去。很多官员都不会放过这个公费旅游的机会，反正招商引资也是名正言顺，掖着邀请函可就去了，而且一去就是一堆。他们这时候就会在那边全程陪护，全心全力搞好接待工作，反正经费也不用他们出，还能挣点当地人的回扣。
千万别小看这些回扣，国人喜欢购物是出名的，何况官员们出去，总会有些识趣的老板们跟着，平时国内不好办的事情，在资本主义国家，人家可不管这些，也没人监督。当然，回扣只是其中的一个方面，要知道越发达的地方，也越是供大于求的，比喻美国的加州，农产品年年旱涝保收，正在愁着销路，人家施州长经常来咱这儿访问，那可不是公费旅游的。一大帮人找上门去，给人家省了路费宣传费，人家高兴还来不及哩。反正双方说话都听不懂，可以尽管忽悠，忽悠不了施州长，农场主们大把大把的，不要以为外国人都见过世面，看这么多人来，也不一定能分辨的清是干什么来的，自然听了这些人的安排，给他们点辛苦的经费。
但不要以为他们的目的仅限于此，这些只是他们主业之余的一点副业。别看你在国内官职不小，前呼后拥的，一旦把你丢到个陌生的国度，语言又不通，你还真的跟他们搞好关系，因为毕竟跟人家熟识，比“奸猾”的导游要让人放心些。这样他们的目的就达到了，红灯区去过了，拉斯维加斯去过了，彼此之间也就没什么不好意思了，他们就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点惆怅，说手头有点资金，想报效祖国，看能不能介绍个某某方面的项目。
LC市的某领导就是这样把小商品城拍给这些人的，其实真正追究起来，他也并没要求人家给他什么好处，完全也是出于盘活烂尾楼的好心。外来的和尚见多识广，总比本市的公司要有经验，要不也不会拖到现今，这是该领导在多次会议上阐述的观点，所以连当时的市长刘远也没办法，何况是区区一个国资公司的总经理，比财政局长还低半级的老邵同志哩，所以邵义只有配合着，因为看人家跟领导称兄道弟的样子，不用问，邵义也知道自己惹不起。
据李家菊的供词，当时她本打算去攻关邵义的，谁知道邵义却突然出国了，把工作委托给了一个副总，他们找到这个即将退休的副总，很容易就把他摆平了。“其实这个副总很愚昧，见面的第一天就主动承认他是外行，搞了一辈子党务，”李家菊说，“我猜他根本就没看出这协议的露洞。”
其实李家菊自己也是愚昧的，她完全没想到人家会把她当枪使，所有的合同上都是她签的字，连向其它公司的转款也是她亲自经手的，那些人的解释是，还以前的欠账和构架经济同盟，因为它们的项目需要大量资金，并信誓旦旦地保证，第一个结算日就会完全转回来。就这样，两亿六的资金被分批转了出去，最终到了哪里，李家菊自己也不清楚，直到国资公司要开庆功会，李家菊突然想起那些人好几天没再出现了，才恍然大悟，赶紧收拾了行李，关掉手机，连夜就蹿了。
邵义想想自己也够愚昧的，虽然没有经济管理经验，但搞了一辈子行政工作，这骗局漏洞很多，又前后长达一年，其实也该有所警惕的，自己却什么都没发现。后来赋闲在家的邵义常想，也许当初自己是有愧于心，不想去过问，才导致了事情的失控。李家菊被抓后，国资公司的那位副总也被刑拘了，就是邵义自己，也受到了市委市政府的严厉批评，要求回来收拾残局，等候处置。邵义知道，自己的官场生涯也就到此为止了。
坐在不久就要离开的办公室里，想着这一年多里发生的一切，邵义有些茫然地翻着桌上的台历，思考着等一会的汇报该从什么地方入手，来替自己辩护。邵义有这个习惯，喜欢随手把当天的工作记在当天的台历上，一旁的柜子里就放着厚厚一摞这种日记。
邵义最后把日历翻到了今天，突然发现今天竟然是2004年的4月1号，老外叫做愚人节的日子。邵义在日历的背页看到这样一段简介，说据说这个习俗来自于法国，1564年，法国首先采用新改革的纪年法格里历，就是现在通用的阳历，以1月1日为新年的开始。但是一些因循守旧的人反对这种改革，依然按照旧历固执地在4月1日这一天赠送礼品，庆祝新年。改革派对这些守旧者的做法大加嘲弄。聪明滑稽的人在4月1日就给他们送假礼品，邀请他们参加假酒会，并把上当受骗的保守分子称为“四月傻瓜”或“上钩的鱼”。从此人们在4月1日便互相愚弄，成为西方世界流行的风俗。
“上钩的鱼，”邵义笑了笑，感到满口都是苦涩的滋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