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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义在办公室坐了一会儿，没等到市委办公厅的通知，却接了一堆催命的电话。
“居家营销”卷包走人后，国资公司的所有贷款就被银行立即冻结了，一下子没了建设资金，而且屋漏偏逢连阴雨，就连邵义他们寄以希望的那八千万风险押金，也被北京某区法院以涉嫌诈骗为名查封了。施工单位再也不敢继续垫资，工程又一次被迫停工。而此时的邵义等人已无从顾及这些了，按市委指示，市纪委、监察审计局、检察院和公安局组成联合调查组，对国资公司所有涉案人员进行了隔离审查，直到二月底才结案，邵义在宾馆里过了个春节。
等邵义出来，“国际小商品城”早已超过了交房日期，每天都有业主打电话、或亲自登门咨询，最近更是组织了一批人，开始到政府上访，或来公司堵门。这也是邵义不愿来上班的原因。上月全省国资系统的会上，同行们都取笑邵义是最憋屈的一个，说哪有国资公司会栽倒在一个项目上的。邵义知道人家手里的资产都是大把大把的，已经为财政拉来了大批的贷款，而作为省城的国资公司，自己的第一个项目就弄成了这样，也确实感到怪不好意思的。
不管怎么不好意思，在没有被撤职之前，邵义还得替自己擦完屁股。刚才打来电话的除了两个业主，还有一家银行和施工单位，银行的短期贷款也要到期了，公司到时肯定会还不上，为避免再次被查封，邵义打算，即使一会儿书记再怎么不高兴，自己也得说出来，让帮忙协调解决。至于施工单位，邵义到不着急，自己出来就是个信号，他们是来报到的。
邵义在这边胡思乱想，电话又响了，这回才是市委办公厅打来的，说书记一会就到，让他到门外迎接。邵义就喊了仅剩的一个副总高原，还有办公室主任等人，一起到门口去了。
不一会来了辆考斯特面包，后面跟了一溜黑色小车，邵义连忙跑了过去，迎下来市委书记刘远，让邵义没想到的是，紧跟着下车的还有市长孙国强和第一副市长张沪生。孙国强是从省里下来的，去年才被任命为市委副书记，上个月才刚刚通过人代会成为市长。而张沪生也是在去年成了市委常委，上个月当选为第一副市长，分管财政，兼任新区党委书记、管委会主任。刘远指着孙国强对邵义笑着说，“你可真有面子，这可是孙市长第一次出来调研的。”
“就是就是，”紧跟在后面的财政局长万福民赶紧凑过来说，这时候国资公司还归他管，他却没管好，只能在关键的时候讨讨好，希望领导能心情好，看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别追究到自己这个层面。
邵义只好也陪着笑，把一众领导迎了进去。他可不敢把笑脸就当作好结局，把孙国强的到来当作好事情。党政两位老一同时到场，再小也不会是件小事，何况邵义还发现，随后下来的，还有两个秘书长（办公厅主任），纪委、组织部、发改委、建委、房管局、公安局、检察院、法院、地税局的头头们。邵义又发现人群里竟然还有刘意，听说这小子上礼拜才被提拔为财政局副局长，二十九岁就成了副县级，果然不愧是跟领导混的。
一行人来到会议室，分宾主落了座，作为上级主管，万福民和刘意也坐到了书记和市长对面的位置，分列两侧，把中间留给了邵义。邵义跟万福民谦让了一回，也知道人家今天不愿意坐这里，就佝着身子坐了进去，连旁边的刘意冲他点头致意也没注意到。
会议由副市长张沪生主持，他首先通报了今天调研会的目的，说是国际小商品城项目引起了市委市政府的高度重视，今天书记和市长亲自到场，又请了各单位的一把手到会，就是要集思广益，寻找解决问题的途径，既安定业主情绪，保证他们的合法权益，又最低限度地减少国有资产损失，给广大纳税者一个交代。张沪生说完，就让邵义汇报一下公司和小商品城的境况，采取了那些措施，有哪些困难需要市委市政府协调解决的。
邵义又把小商品城运作的前后经过汇报了，这些他在接受调查时已重复过无数次，所以现在汇报起来连稿子都不用，条理特别清晰，当然，他既不可能把当年的领导供报出来，也不能把责任全都揽到了自己身上，而是惭愧地表述说自己不懂业务，又审查不力。邵义认为，当前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一方面由政府出面，协调银行给点时间，另一方面请财政借点资金，把工程收尾了，让业主们尽快入住。至于那二点六个亿的亏空，邵义认为，他们吃一堑长一智，肯定会替政府再挣回来的。
邵义汇报完，拿眼睛询问了询问张沪生，张沪生却装做没看见，又问财政局有什么补充的。万福民就说，对于国资公司的现状，他深表痛心，也自认为负有很大的责任，但他个人认为，当初成立国资公司的初衷，就是为政府财政融资用的，哪有让财政反哺的道理，何况财政也确实没有块资金。万福民的意见就是一方面请法院尽快跟北京协调，解冻了那八千万，一方面向商业银行再贷一部分。
既然万福民提到了法院，待他说完，张沪生就示意法院院长说说。法院院长说他上周才从北京回来，算是跟那边接上头了，但北京方面说案情非常复杂，牵扯到国际官司，现在看来，不可能在短时期内取得多大的进展。法院院长认为，要想尽快解决问题，指望别人是不可能的，还得依靠财政自身。他又提出，这工作难度很大，困难很多，有方方面面的关系需要疏通，所以希望政府或国资公司能解决部分经费，保证协调工作的顺利。
法院院长发言后，建委重点通报了年前小商品城拖欠民工工资、导致民工群访事件的调查结果，要求国资公司立即筹募资金，做好善后工作。房管局就数起业主上访事件给国资公司做了通牒，要求妥善解决。而发改委也就2003年度重点工程未能落实，要求国资公司给于解释。一时间会场火yao味渐浓，搞得市长孙国强直皱眉头。
主持会议的张沪生看到了孙国强的不耐，连忙打断了大家的发言，说今天的主要工作是来解决问题，希望大家不要离题太远，然后亲自点了检察院，说想听听有什么意见。检察院的院长说自己一直从事纪检工作，对经济完全不通，然后把问题推给了纪委副书记，说请他宣读联合调查组的报告。纪委书记跟组织部长、宣传部长一样，都是市委常委，属市领导，不直接参与案子，联合调查组是由纪委副书记，监察审计局局长成克检主持。
成克检的报告其实已经报送纪委和市委，并获得通过，这会儿拿出来宣读，完全是走形式，但他还是高声宣读着，让邵义感觉像宣判一样。联合报告通过细致分析小商品城事件的前因后果，列举了国资公司存在的诸多问题，并指责他们班子玩忽职守，党委软弱无力，除犯罪嫌疑人移交司法机关外，要求组织部门考虑调整其领导班子。成克检说，“我们认为，只有调整班子，将碌碌之辈和无能之辈更换掉，才能彻底解决国资公司的被动局面。”
成克检宣读完报告就坐了下来，全场却沉默一片。邵义感到自己连头都没法抬起来，好像所有人都在盯着自己看，但邵义还是咬牙站了起来，脸色苍白地说，“我对调查报告没有疑义，并愿意承担组织给于的任何处理。”说完这话，邵义感觉自己都快虚脱了。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虽然一直静候着这个结果，但邵义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样个场合，让自己如此难堪。不过话出口后，邵义又感觉一阵解脱，半年来的惶恐，半生来的奋斗，在这一刹那完全释放了开来，让邵义一下子好像什么都看透了，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杆。
全场继续沉默，好半天张沪生才和声说，“老邵你坐下。”等邵义终于坐下来，张沪生叹了口气说，“希望你不要怨恨，当着这么多人不给你面子。”张沪生又坐直了身子，扫视了现场每一位下领导干部，严肃地说，“今天开这个现场会是市委市政府通过仔细权衡才确定的，请各位不要以为事不关己。这种事情很可能也会发生在你们身上，希望你们能引以为戒。最近党政机关队伍里风传一句顺口溜，叫什么‘多干多出错，少干少出错，不干不出错，’希望你们不能抱有这样的心理。要知道，占着茅坑不拉屎，屎也可能会糊到你的身上，老邵就是个例证。”
又顿了顿，张沪生说，“老邵的问题，经市委市政府研究，决定撤除他国资公司董事长和总经理职务，暂由财政局副局长刘意兼任，希望他能够守好这个摊子，开拓一个局面。但组织上还愿意给老邵同志一个机会，暂保留他的副县级待遇，作为总经理助理，协助刘意搞好善后工作，算是将功折过的机会。请问各位还有没有什么问题？”
底下继续沉默，有人看了看刘意，见他坐在那里没什么表情，知道这肯定是已经定好的，不存在什么现场点将，所以也都跟着面无表情地坐着。
张沪生见没人答话，就点了刘意的名字，刘意说，“没有问题，以后还希望各位领导多多提携照顾。”然后站起来鞠了个躬。张沪生又点了邵义，邵义也站起来鞠了个躬说，“谢谢领导的照顾，我会将功补过的。”“那就好，希望你也不要有什么顾忌，做干部就是要有平常心，能上能下，好好干工作，出点成绩，组织上还会提拔。”张沪生说，“下面继续回到主题，听听对盘活小商品城，刘意有什么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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