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船长转过头来与多明戈对视了一眼。多明戈懒洋洋地向后一靠，笑了起来。
“原来是私掠舰队的提督啊！果然是了不起的大人物呢。”
他的话语中带着浓郁的讽刺口吻，凯不可能听不出来。他恼怒的瞪着多明戈。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难道哥哥他不是提督吗？”
“哈哈，凯，你不知道什么叫私掠舰队吧？”多明戈却又故意板起一张严肃的脸，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所谓的私掠舰队，就是获得了国王陛下承认的民间武装商船组织，简称海盗，而另一个称呼就是‘海上自由的男人们’。你哥哥他，可是象风一样自由的男人呢！哈哈哈哈！”
“海盗！？”
凯和安妮几乎同时惊叫起来，就连坐在角落里默不做声雕刻的乔安也被他们的惊叫给惊动了，抬起头来看着他们两个。酒馆老板也被这个消息给吓住了，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嗫嚅着道：
“卡尔去当了海盗？这，这不可能啊！”
“别听多明戈胡说。”老船长皱起了眉头，“私掠舰队跟正规舰队一样，都是获得国王陛下承认的武装力量。只会攻击敌国的商船，是不会攻打我们国家的船队的。借用民间的力量袭击敌国的商船，用来保护我们本国的利益，这没有什么不对的吧？他们可是我们国家的英雄呢！”
“哈！海盗就是海盗，不过是官方承认的海盗而已。”多明戈懒洋洋地道，“国家的名义可真伟大呢！有了这个名义，抢劫杀人就变成了合法的行为。国家啊，呵，本身不就是一个大海盗吗？”
凯愣住了。在他的心目中，所谓的海盗，就是指那些杀人如麻恶行累累的罪犯。他们抢劫商船，屠杀旅客，凯对他们是一点好感都没有的。然而如果哥哥也是这样的人，虽然说是获得了国王陛下认可的，但是……
“参加麦克拉伦海战的私掠舰队提督中好象也没有叫卡尔*格德莱恩的人吧？”多明戈微微扬起了唇角，似乎很是有些不屑，“看来这位卡尔*格德莱恩提督，很有可能用了假名哦！还真的是一位奇怪的提督呢。”
“用了假名？”凯又是吃了一惊。
“对！私掠舰队的提督中是有这样的情况出现。”老船长点了点头，“有些提督，为了避免以后的麻烦，往往会改名换姓，甚至有可能就只有一个绰号。参加麦克拉伦海战的，北方舰队有三个正规舰队，还有两个私掠舰队。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两个私掠舰队提督应该是米盖尔*阿维斯提督和佩德洛*布拉加斯提督两位。”
“哥哥他，居然用了假名？那么骄傲的哥哥……”
凯呆呆地坐在那里，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酒馆老板担忧地望着他，他知道凯此时心里在想些什么。如果说卡尔是当了海盗的话，那因为有国王陛下的认可，这还是凯能够接受的事情。然而，一向自尊心强得稍稍碰一下就会流血的卡尔居然会改名换姓，这对于凯来说，恐怕比卡尔当了海盗这件事给予他的打击更大吧。这个孩子，一向把卡尔当成心目中最伟大的英雄看待，在他的想象之中，恐怕卡尔即使要死，也应该死得轰轰烈烈惊天动地才行。
然而酒馆老板猜错了。凯抬起了头。
“船长，连哥哥都需要改名换姓才能避免的麻烦，究竟是什么样的麻烦啊？”
“这个嘛！麻烦很多的。如果私掠舰队的提督被敌国抓住，那肯定是毫无疑问会被作为海盗绞死的。除此之外，还有另外的问题。”老船长慢慢地道，“王国对于私掠舰队的规定是很严格的，只能攻击国王陛下颁赐的私掠许可证上所规定的敌国船队。如果攻击了本国商船或者中立国商船，那毫无疑问也会成为被王国通缉的海盗。你应该知道，在大海之上，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有的时候，为了活下去，人会做出一些他所不愿做的事情。在这种情况下，另外一个身份，就是很好的掩护了。”
“王国可以找借口不承认这个舰队属于自己国家，又或者至少私掠舰队提督的家人们不会背上海盗家属的恶名，总之好处是很多的啦。所谓的国家啊，就是在它需要你的时候就让你去拼命，在它不需要你的时候就可以把你当垃圾一样扔在一边。”
“多明戈！”老船长低叱了一声。然而水手长此时似乎连老船长的话都不愿听了。
“凯，给你讲个故事，这可是真事哟！十年前吧，在号角海岸也有个类似于黑胡子一样厉害的大海盗头子，他的绰号是红杰克。这个家伙啊，真的是凶悍得可以，随意攻击特鲁瓦王国的船队和港口，将整个特鲁瓦王国蹂躏得不成模样。当时特鲁瓦王国正要与马卡姆王国开战，就因为他，这场战争延后了整整一年。这家伙最后还是敌不过特鲁瓦王国的皇家舰队，最后被逼得逃到了东方异教徒所控制的黑色海岸。一年半以后，当他回到号角海岸的时候，特鲁瓦王国已经与马卡姆王国签定了停战合约，而且马卡姆王国的王子甚至还迎娶了特鲁瓦王国的公主。这笨蛋他不知道这个消息啊，于是就接着继续攻击特鲁瓦王国。你知道最后的结局是怎么样的吗？”多明戈冷漠的笑了起来，“他被绞死了！被他自己的祖国当成历史上最凶恶的海盗给活活绞死了！在一年半以前，他还是祖国的战争英雄，现在却变成了破坏和平的罪魁祸首，是恶习不改十恶不赦的海盗头子！”
多明戈自失的一笑。
“凯，我告诉你。当海盗没有什么可耻的，可你千万不要当官方海盗。要做，就要做一个真正的‘自由的海上男人们’！乔安，你在干什么？出来，我要好好的训练训练你！象你这种傻瓜，要不是有我照着你，被人卖了都还不知道呢。”
他一把抓住角落里无辜的乔安，骂骂咧咧地走出了酒馆。凯望着他的背影，眨了眨眼睛。
“船长，多明戈他以前是做什么的啊？”
“我也不知道呢。这个家伙，一年前在酒馆里喝醉了，就和迪欧哥他们打起来。我看他身手很不错，就把他留下了。我也是第一次知道这家伙不是那么简单的一个人呢！”
“他，身手很厉害吗？”
“是很厉害啊！”老船长点了点头，“虽然喝醉了，但还是很轻易地就摆平了十多名水手。有他在船上，那些水手都老老实实地规矩得很，帮了我不少忙呢。”
“哦！”凯点了点头，“船长，我想搭您的船到奥登港去，可以吗？”
“那当然没问题了！”
海上的生活不仅没有什么浪漫主义色彩，而且更是十分艰苦而危险的。象“飞鸟号”这样的近海航行船只还好说，如果是远洋航行的船队，那问题就十分严重了。长达数月的海上生活，不仅心理上要做好准备，更要应付物质上的困难。
首先是住宿的困难。当时船上的居住环境是很严苛的。能够享有单人房的，唯有船长和高级船员，而那在有些船上也仅只是住在兼做海图室之用的船舱中而已。其他的船员及乘客则全挤在船舱中一起睡，如果不自己带上船的话，就连寝具也没有。当时的船很容易在船舱的底部进水且积存海水，因为海水和垃圾混在一起后腐败，发出恶臭，讨厌船舱而睡在甲板上的人也为数不少。当然，如果能够拥有一张吊床的话，这个问题就变得简单多了。
但最严重的还是食物和饮用水问题问题。
每天700公克的面包和80公克的豆子（基本上都是发霉的）、每周两次用盐淹制的肉类、乳酪、淹雪鱼，偶而配上无花果、橘皮果酱、海藻等。一天虽然配给一公升的葡萄酒，但这是用来取代容易腐臭掉的生水，为了调味听说有胡椒、大蒜、醋、橄榄油等的少许配给。
因为船内也设置有炉灶，只要天候许可的话也能够有热食可吃。把家畜带上船也是很普遍的事，山羊、猪、鸡等，也会在甲板及船舱上乱晃。
尽管如此，船上的饮食已经被限制到了极点，长期航海下来会因为维他命的不足而引发坏血病，将许多的水手逼上死路。根治的方法在当时还没有找到，然而，充作预防的方法，被建议要定期的摄取用醋泡过的甘蓝菜，以及柳橙或是柠檬、莱姆等的果汁，在靠岸的地方则要补充新鲜的蔬菜和水。
而水手的工作，也是很无聊的。要用一句话来说明水手的工作是很难的。若硬要记录下来的话，就是与驾驶船和交易相关之各式各样的杂务。帆的升降、绳索器具的管理、从积水的船舱中汲水出来、打扫、修理、搬运货物等。
当水手绝对不是个平安的职业。船在海上沉没的话，获救的机率也很小。不但会遭遇到暴风雨，还会有触礁的情况发生，也会有被海盗袭击、被杀、被俘虏后再被狠心卖掉的事情。遭遇暴风雨之时，若是在近海航行的船只，也许还能够找到个避难的场所，但是若是远洋航行的船队，所能做的也只有把帆降下来等待暴风雨过去而已，是生是死，就只能拜托老天爷了。所以，在远洋航行的船队上，牧师和医生几乎都是不可缺少的存在。
近海航行的船只一般没有这么多问题，但相对于远洋船队来说，他们遭遇到海盗的可能性却大得多。伪装成商船悄无声息的靠近然后才暴露出真正面目的海盗当然是极为可怕的，但经验丰富的船长们还是能够识别出海盗船与商船的区别，从而获得逃离的时间。更可怕的是那些明目张胆打着海盗旗号的家伙们。他们往往驾驶着速度极快的桨帆并用型武装快船，扬起狰狞的海盗旗迎面冲了上来。由于武装快船无论顺风逆风速度都非常之快，遇到这种船，你是连逃都无处可逃的。
海面上的战斗，是以白刃战为主的。据说在遥远的东方，出现了一种名叫火yao的东西。凭借这种东西，可以制造出威力强大的武器来。但由于异教徒在陆地和海面上的双重封锁，这种东西还没有出现在北方大海上。目前的海上战斗，威力最大的武器就是大楼船所拥有的投石机了。这种投石机，能够投掷出人头大小的石头，力量之大足以将桅杆击倒，也足以击破一般船只的甲板。不过这种投石机很稀少，而能够装载这种投石机的大楼船就更加的稀少了，据说只有南方海岸的某些造船厂能够造出这种被称之为“海上霸王”的大楼船来。一般的海战，往往以强弩弓箭为主，而战斗的方式，也往往是跳上对方的船只实行肉搏战。所以，在海上航行的战船，甲板上往往都挤满了步兵，真正执行航海任务的水手却并不多。这种战船，与其说是海船，不如说是海上堡垒来得更恰当一些。
实际上，虽然同样是在船上工作，但负责战斗的步兵和负责航海的水手还是略略有些不同的。一艘威力强大的武装大帆船从理论上来说只需要四五十名水手就能正常航行，但它却往往搭载了一百五六十人，多余的人手，可以说就是战斗用的步兵了。这种分工的明确在军队中尤其的明显，从号角海岸的特鲁瓦王国军舰上的极端例子就可以看出来，他们船上所搭载的步兵，是由岸上的陆军部队直接派出的，根本不负责航海工作。而在商船上，这种武装力量就薄弱了许多，有些中小型商船甚至是完全没有武装人员的。因此，海盗们才可以以一两艘战舰打劫数艘商船。
中型商船“飞鸟号”就是一艘基本上来说没有什么武装力量的商船，但并不表示它并没有抵抗力量。象水手长多明戈这样的家伙，无论在什么地方，都是十分危险的存在。而那个不怎么喜欢说话的黑皮肤青年乔安，显然也不是一个等闲之辈。
这个结论，是有一次凯看到多明戈与乔安私底下较量之时所得出来的结论。
水手长多明戈与黑皮肤青年乔安之间的关系显得十分的复杂。一方面，多明戈似乎把乔安当奴仆一般看待，对他动不动就又打又骂，常常可以看到乔安身上不时出现的青紫伤痕，而乔安却总是默默忍受，连一点反抗的意识都没有。而另一方面，他们之间的关系又显得格外的亲密，多明戈不准外人随便靠近乔安，而且任何时候两个人都粘在一起，甚至还睡在了同一个船舱里--如果乔安是个女性，这种亲密关系还有得解释，但他偏偏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男人。这种诡异的状况，再加上多明戈那个家伙口无遮拦常常说出些暧mei的话语，想让人不误会都难。
“就好象受虐待的妻子呢！”
有一天，某位水手看见乔安脸上的青紫印开玩笑地这么说了一句。在那一瞬间，正在擦洗甲板的乔安目光闪电似的扫了那水手一眼。那水手没有察觉到，但和乔安一起擦洗甲板的凯却敏锐地观察到了那眼神，不知怎么地却觉得身上微微一凉。他转过头看向旁边的多明戈，却从那双一向玩世不恭的眼睛中看到了一丝担忧。
晚上的海风颇为凉爽，漫天的繁星如同孩子一般眨着眼睛，在黑天鹅绒编制成的夜空衬托下显得格外的耀眼。不时有流星滑过，拖着长长的尾巴消失在夜色之中。如果旁边没有如雷的鼾声打搅，这实在是一个相当不错的夜晚。
躺在甲板上的凯手枕在脑袋后面凝望着美丽的星空。他回想起九年前哥哥离开的那个夜晚。那天，也是在这么美丽的一个星空下，已经成长为一名男子汉的哥哥牵着八岁的凯那小小的手，用一种凯从来没有见过的郑重语气对凯说道：
“现在，我要走上爸爸没有走完的路，这是我的责任。而守护着这个家，就是你的责任，家里，就拜托你了！”
那个时候，哥哥的眼睛比夜空中的星星还要耀眼。那场景，深深印在了凯的脑海里，就好象哥哥现在正活生生的站在面前，用那严厉而关爱的眼神凝视着凯一样。他叹了口气，坐起身来，一转头，却猛然愣住了。
船舱口，黑皮肤青年乔安正沉默地站在那里，浓黑的夜色在他身后堆积，就如同黑暗中走出来的恶魔一样。虽然只有一点点微光，但对于目光敏锐的凯来说已经足够了，已经足以让他看见黑皮肤青年那漠然的表情和空洞的双眼。一股寒意袭上了凯的心头，令他下意识地全身都绷紧了。这种感觉，是当他在深海里遇到鲨鱼之时才能体会到的恐怖。那是杀气！
黑皮肤青年那空洞的眼神只是在凯的脸上随意扫了一下，然后就迈步向甲板走来。在凯的旁边，白天里无意间说出那句玩笑话的水手仍然香甜的酣睡着，发出沉重的呼噜声。然而这呼噜声凯已经听不见了，他慢慢地站起身，只觉得手脚似乎都有些不听使唤。
“乔安？”
凯低声叫了一声。黑皮肤青年略略停了一停，站在了凯的面前，空洞的双眼面对着凯的眼睛。凯倒吸了一口凉气，却没有让开道路，然后就看见一道寒光闪过，一柄小刀如闪电般直刺凯的咽喉。那闪电在凯的喉咙处停住了，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抓住了乔安的手腕。水手长多明戈咬牙切齿地对准乔安的脸重重一拳就锤了下去，乔安头一摆躲过这一击，另一柄小刀闪着寒光袭向多明戈的要害。就在凯的面前，这两人如同演哑剧一般无声无息地搏斗起来。乔安左右两手都是锋利的小刀，刀刀不离多明戈的要害，而多明戈却是空着双手左躲右闪。水手长的格斗技巧明显比黑皮肤青年高强得多，然而黑皮肤青年那种冷静得让人害怕的攻击方式却更能给予旁人恐怖感。看着黑皮肤青年那刀刀致命的打法，凯心里一凉，不禁摸了摸脖子，却摸到了一滴温热的液体，而衬衫，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已经被汗水浸湿了。
搏斗仍在继续着。双方的身手都十分的灵活，如同黑夜中的精灵一般在甲板上跳跃。然后凯就看见一道寒光从黑皮肤青年的手中飞了出来，滑着弧线落入了大海之中，发出轻微的落水声。黑皮肤青年武器一脱手，他立刻就收手后退，然后就听见“啪啪”两声，两个重重的耳光落到了黑皮肤青年的脸上。黑皮肤青年毫不反抗地承受住了这两个耳光，如同雕像一般站在那里伫立不动。
“回去我再好好收拾你！”
水手长的声音低沉得让人内心发寒。他转过身，径直朝凯走了过来。“啪”地又是一声，凯顿觉右脸一烫，火辣辣地好不疼痛。
“为什么不躲开？”
“我以为他不会真的动手的……”
“啪”地又是一个耳光，这下子换成了左脸。
“你以为？你想让他再杀人吗？”
水手长的声音不再是那么的俏皮，而是充满了无尽的伤痛。凯摸了摸脸颊，注意到水手长赤裸的上身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伤疤，有些伤疤，应该是好久以前就已经留下来了的，而不久之前新增加的伤痕，正缓缓地向外流淌着液体。
“你受伤了？”
“废话！你以为他那么容易对付啊？”水手长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凯，“小子，这个世界危险得很。象你现在这个样子，是活不了多久的。”
“那可说不定的。”
凯嘟哝着道，又重新躺了下去闭上了眼睛。水手长看了他一眼，转过身走进了船舱。黑皮肤青年犹如影子一般紧跟其后。听到他们离开的声音，凯再次摸了摸脸颊。
“这两个家伙，真的是很莫名其妙！”
甲板上，其他的水手们个个鼾声如雷好梦正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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