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已经在桌上。
灰衣大汉说话的声音很低柔，有种仿似能够渗入人心的温和的力道。他初时说话的时候，不经意表现出的豪爽之气让人心折，只是在这持壶煮酒的当儿，他的神情又再变得落寞。象是有诉不尽的淡淡忧伤在他心头回绕，纵有醉人美酒，仍是眉间心上，无计可消除。
进入房间以后，灰衣大汉没有再多说话。他很礼貌地请伊天杰与刘秀坐下，酒菜送上来以前，他只是起身倒了两杯茶。刘秀不是很清楚伊天杰的用意，而伊天杰则用心在观察房间内的事物。他起先想从房间里发现任何可能与神异兵器有关的东西，但失望了。房间内一目了然，除了一应客栈用品之外，并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比较特别的是床脚处一个楠木的小箱子，主人显然对它也不是很重视，就让它随便地放在那里，从尺寸来看，也不象是可以藏下兵器的样子。
能看到地方的不是厢房的全部，伊天杰注意到里面还有一间相邻的房间。从房屋大小来推算，那间房子空间应该很小，而且在院子里看来，那里没有对应的窗户，也就是说，很可能是一间除了相连的这张门外，便完全封闭的一间房。为什么在一个客栈里会有这样的房间呢？伊天杰想不出来，他看看灰衣大汉，后者明显也没有想解释甚至只是提到那间房子的意思。
酒菜送了上来，灰衣大汉这才哈哈一笑，起身为两人斟酒。他这一笑，立刻显得意气风发，与刚才判若两人。伊天杰也顺势请教他的名姓。
“江湖飘泊本无根，天涯浪子君莫问，”灰衣大汉微笑着说，“在下的名字说出来多有不便，偏生也不喜欢欺骗朋友，所以只好是请君莫问了。两位请勿怪某不敬。”他略停了一停，又说道，“在下因自小脸红，很多人都叫我赤颜，两位兄台不妨也这样叫我。”
按理说，象赤颜这样主动相邀而又不肯通报名姓的行为，本是江湖大忌。听到这里,伊天杰与刘秀本可变颜变色，轻则拂袖，重则揭席而去，只是这话在赤颜的嘴里说来，自有一番恳切的味道，让人怎么也无法因此动怒。伊天杰与刘秀微微一怔，没有离席而去，反而唤了一声“赤兄”。
赤颜微笑道：“赤某今年四十有二，这一声‘赤兄’倒也是受之无愧。两位兄弟均长得轩昂英伟，精华内敛，显具上乘武功。赤某冒味问一句，不知令师是何方高人，竟调教出两位兄弟这般高明的人物来呢？”
伊天杰与刘秀刚好挟了一口菜，正要送进嘴里，听他这么一问，不由得眉头微皱。
赤颜笑道，“赤某对自身来历隐瞒不言，却要问起两位兄弟，两位是否有所不满呢？”
刘秀心中确是这样想，他心想虽然没有听过赤颜的名字，但赤颜眼力高明，说话风度不凡，怎么也应该是一方响当当的人物，为何接连犯上江湖之忌。当下也不言语，给他来个默认。
伊天杰平静答道：“在下姓伊。赤先生请见谅，在下身世奇怪，曾经发下严誓，不可泄漏出身分来历。”
赤颜微笑道：“赤某所以隐瞒不言，只是对两位兄弟心喜爱之，不欲泄露身份，以致连累二位，此外并无他意。赤某颇懂相面之术，两位即使不言，相信赤某也能看出一二。这位兄弟，”他看着刘秀说道，“眉间广阔，气宇轩昂，听口音乃是宛城人氏，衣饰华丽，然颇有血污。虽然经过洗涤，却未能及时更换，可见居所不在宛城城内。汝等找到此店时颇见风尘，可见走了一些路途，对宛城情况也不十分熟悉。由此推断，兄弟应该乃是宛城附近郊乡人士。”
伊天杰与刘秀心中凛然，想不到这人貌似粗豪，竟然能够从些微细处推算出这许多事情来，可知他的识见和智计，而且心思缜密，绝非外表所见。
赤颜继续说道：“宛城所属三郡十八乡，人数虽多，能有兄弟这般气质、身手者，不出十数人。赤某冒然断定，兄弟便是白水乡刘秀！”他目光烔烔地盯在刘秀面上，缓缓道：“如有不对之处，两位兄弟莫怪。”他话中虽说‘若有不对之处’，神情却已十分肯定他的所料一定不差。
刘秀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怦怦直跳，不知道应该直言相承，还是托词掩饰之际，伊天杰已笑道：“赤兄既有此般猜度的爱好，在下也欲效颦，想对赤兄的身份猜上一猜。”
赤颜微愕道：“什么？”
伊天杰微笑道：“在下并无赤兄这般的观察入微的眼力，不过看赤兄豪气过人，绝非乏乏之辈。天下虽大，然英雄豪杰之士如凤毛辚角，几下推断，赤兄的身份实在是呼之欲出！”
赤颜大笑道：“兄弟这般说法很有些牵强，光凭如是讲，我实在不能相信你能猜出赤某是谁？罢罢罢，就给兄弟三次机会，若能被你猜中，赤某愿将随身宝物相赠。”他说着话，将眼光看着伊天杰，显然不认为他能够得到这份赌注。旁边的刘秀同样如此想法。
“不必三次，只猜一次足矣！”伊天杰倒显得气定神闲，“在下无凭无据，随口一猜。赤兄的宝物想必是珍贵之物，在下不敢掠人之美，还请赤兄免此赌约。”
“呵呵，看来伊兄弟当真有把握猜出来？”赤颜笑笑，“赤某并无赌斗之意，只是想到与两位小兄弟初次见面，如果伊兄弟真能一语道破在下的来历，当真是一份难得的机缘，那么此物就算彩头，作为在下送给两位兄弟的一份小礼。”
“赤兄……”
“不必多言，请伊兄弟猜来。”
“好，请问赤兄，可是当今赤眉军大首领－－樊崇？”
语声落地，赤颜霍地站起，目中神光直注在伊天杰面上，房中一时暗罡平涌。伊天杰其实唯一的凭籍只有对神异兵器的感应，在他想来，出世的几件神异兵器中，神枪－风雨的主人王千问是一见面就可以认出的，当然不在此间；另外几件花落谁属难以确知，只是赤颜提到自己的红脸时，伊天杰不自觉地联想到“赤眉军”三个字上面去了。此前刘秀也分析过，赤眉军中可能有一柄神异兵器存在，两下推断，面前这人，总还是属于樊崇的可能性比较大些。所以，伊天杰口里说“猜”，其实也真的差不多是连猜带蒙出来的。
伊天杰对这个答案并没有多大信心，待见到赤颜闻言变色，心中反而更加确定。他不知道对方将会如何反应，只是此刻身上全无功力，就是想要有所戒备也谈不上，当下静静坐着，坦然望着赤颜。
赤颜站了一停，神色渐缓，又缓缓坐回原位，叹道：“樊某面貌少现于世间，本没料到与两位小兄弟甫一见面，就被认出。方才闻言而惊，实是大失面皮，当自罚三杯。”在伊天杰与刘秀四只眼睛注视下，他当真给自己连斟了三杯酒，一一干了下去。
刘秀吃惊地看着面前的赤颜－－不，应该是樊崇才对。作为当今最大的两支义军之一的大首领，为什么会突然来到宛城，而且还隐居在这小小的客栈里呢？刘秀对伊天杰能够一下子猜出樊崇的身份也很吃惊，不过相较于樊崇的来意而言，这个问题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更加奇怪的是，面前的这支义军的大首领，怎么看也不象传说中生食血肉，无比暴虐的模样，他粗豪的时候自有一股与众不同的慑人气度，其它的时候则又温文有礼有若知书达礼的文士，就仿佛身体里同时有着猛虎与狐狸两种灵魂一样。这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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